學達書庫 > 是枝裕和 > 小偷家族 | 上頁 下頁 |
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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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的話,恐怕兩人都會被解雇。阿治自從腳受傷之後,惰性變得更強了,不願出門找工作。家裡有這麼一個男人,自己萬萬不能被這個工廠辭退,信代想。 兩人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出辦公室,沒有回車間,而是徑直走到了工廠的後門。工廠後門正對著一個網球場。網球清脆的落地聲和男女的笑聲,夾雜在蟬鳴中傳入耳朵。 上班的午休時間還有閒心打網球,真夠逍遙的,信代想。 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心理的落差令她十分生氣。為什麼自己抽的總是下下簽,究竟是自己錯了,還是單純的運氣太差呢? 就在信代恍惚地想著這些時,「讓給我吧。」根岸首先提議道。 「為什麼要我讓?」 「……這不是在求你嗎?」 「大家都難……不光是你啊!」 今年春天,根岸和丈夫離婚了,現在一個人帶著孩子。說好的撫養費,丈夫只付了兩個月。可是,同情心一氾濫,苦的便是自己。 「你讓給我的話……我就當什麼都不知道……」 「你不也偷東西了?」 信代反問,她以為根岸指的是盜竊顧客遺忘的物品。 「我不是說那個……電視上的。」 信代不明白她說什麼。 「我看到了。你……和那個小姑娘在一起。」 天哪,這個女人說的竟是凜醬的事。一定是去超市還是什麼地方被她看到了。為了達到目的,她竟拿這件事來要挾自己,信代感到十分詫異。 根岸的年齡雖然比自己大三歲,但她平時總是把自己當姐姐那樣形影不離。而自己,除了她,也一直和其他同事保持著距離。她是要恩將仇報嗎?假如是在過去,這種時候,信代恐怕早就一拳落在她臉上了。可是,現在不同了。 信代決定心平氣和地接受根岸的提議,這連她自己都覺得吃驚。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啊,因為自己有了需要守衛的東西。一直以來,自己心裡想的是,為了守衛自己的東西,絕不做退讓,然而事實正相反。為了能和凜醬共同生活下去,現在的信代什麼都能做到。 「可以。」 信代說。 「作為條件,說出去的話,我殺了你……」 信代來真的。也許是根岸感到了殺氣,也許只是因為覺得自己不會被解雇而放心了,根岸撇下信代返回車間。 經過信代身邊時,根岸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她也和自己一樣,為了自己需要守衛的人才來威脅我。信代無法鄙視這種行為,內心反而產生了共鳴。為什麼是這樣,因為兩人都是母親。 全家出門後,家裡只剩下初枝一人。她坐到梳粧檯前,在日曆上確認了今天的日子,開始仔細梳頭。 梳完頭,她從抽屜裡取出舊口紅,塗了一點在小手指上,隨後塗到自己的嘴唇上。 化妝結束後,起身之前,初枝覺得有人在看著自己。她望著佛龕。佛龕上有她的丈夫,他穿著白顏色的棉麻的夏式西服,露著白牙微笑著。 他和我相反,牙齒長得真好看,初枝想起這些。 初枝乘電車到了新宿,在那裡轉乘山手線坐到澀穀,又在澀穀上了私營電車抵達橫濱,總共花了一個半小時。 她在橫濱站西口坐上市營大巴,15分鐘後終於抵達目的地,此時她已經汗流浹背。要是帶上太陽傘就好了,初枝想。 她找上門去的那戶人家是獨棟樓房,位於安靜的住宅街區。房子是兩層樓建築,但算不上豪宅。打掃得很乾淨的室內,沒有多餘的東西,也感覺不到任何異樣的氣味。 初枝被帶到了一間放佛龕的日式房間,她邊用手絹擦著順脖子留下來的汗,邊從包裡取出佛珠。 中年夫婦儘管對初枝的來訪有些手足無措,但為了掩飾,還是進廚房忙活了起來。妻子沖著正在泡紅茶的丈夫小聲嘀咕。 「你爸的前妻……和你有什麼關係啊!」 「話是這麼說……我也沒辦法呀!」 性格憨厚的丈夫,為了平息妻子的不滿這麼說道。 「你沒見啊……來多少次了……」 佛龕上放的是和放在家裡一樣的初枝丈夫的照片。邊上還有一張容貌優雅的老婦人的照片,她就是搶走初枝丈夫的女人。這個女人死了也有兩年了。 「不用張羅……想著是月忌日,就順道來了……」 初枝感覺到兩人排斥自己,回頭這麼說道。 自己是不受歡迎的客人,這一點初枝十分清楚,即使當面被他們這麼說也不會傷害到自己。初枝故意選擇出其不意地突然來訪。 初枝的厚臉皮,更讓這對夫婦生氣。 「下午去家裡拜訪。」今早初枝打來電話。好像女主人去附近的西點店買了蛋糕,花色蛋糕和裝在梅森陶瓷杯裡的紅茶端到了全身埋在客廳沙發裡的初枝跟前。蛋糕看上去十分美味,好像是自己家門口買不到的。初枝毫不客氣地拿起蛋糕就吃,又讓添了紅茶。 「各位還好吧?父親葬禮以來就沒再見過……」 男主人終於忍受不了沉悶的氣氛開口道。 初枝沒有應聲,目不轉睛地望著有些恍惚的男主人的臉。 男主人被初枝凝神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 「血緣關係到底是逃不掉的……這塊兒一模一樣。」 初枝摸著自己的鼻子。丈夫的鼻樑很挺,眼前的兒子,鼻子也和丈夫長得很像。兒子不知初枝是不是真的這麼想,至少自己不這麼認為。不過,這已經足夠讓他意識到自己和父親的血緣關係而有了沉重的負疚感——我的身上流著讓這個女人變得不幸的男人的血。 兒子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苦笑起來。 穿著學生服的女孩手裡提著小提琴從2樓走下來。夫妻兩人終於露出了輕鬆的表情,目光追隨著女孩。 女孩看見初枝,在樓梯上停下來,很有禮貌地打招呼:「您好。」好像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女孩,初枝想。女孩下了樓梯,說著「我走了」便徑直走向玄關。女主人目送著女兒。 「沙香,回來吃晚飯嗎?」 「有好吃的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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