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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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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館牆上掛的鏡框裡,是過去從酒館樓頂拍的隅田川煙花大會的照片。經過日曬,照片上煙花已經褪色,看不出原來是什麼色彩。現在,站在酒館的樓頂上,除了隔壁高層建築的牆壁外,什麼都看不見。 「蓋一棟這一帶最高的樓……在上面鄙視下面那些傢伙……隅田川的煙花,在陽臺上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特等席位。」 阿治眯著眼睛,腦子裡想像著煙花飛上天的情形。 「我在做夢吧?」 信代說。 「是在做夢。」 阿治回答。 反正實現不了。對於這一點,兩人早就心知肚明。 不過,這樣過過嘴癮,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用兩杯加了梅子的燒酒的價格就能買到的夢想,便宜。 這天,喝到酒館關門,在媽媽桑和女兒的目送下,兩人步履踉蹌地回到家裡。 阿治的手放在信代肩上,身體重量壓了上來。 「起開……好好走路。」 「蠢貨,你不是我的拐杖嗎?」 「我不會為你推輪椅的。」 「明白著呢。」 這就是夫妻感情嗎?阿治尋思,他將放在信代肩膀上的手繞到她的腰部。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夫妻關係可真不賴啊,阿治越發感慨起來。 把阿治送出門後,信代準備好早餐,將有裡尿濕的被褥晾到院子裡。 8點半,信代騎車出門,去附近的洗衣店上班。 騎上大馬路,信代必定先要左右確認一下。 她不想讓人知道自己住在這裡。 沒問題,沒人關心我們這些人,信代對自己說。她用力在自行車的腳踏板上踩了下去。 信代上班的「越路洗衣廠」有3家連鎖店,在這一帶是老字號。門店收下來的衣物集中送到這裡後,進行分類作業,或洗或熨燙。 「直到上一代,去汙也全都是在這裡完成的,現在這種手藝人都沒了。」 每當有客人上門時,社長總是這麼辯解道,笑容中摻雜著遺憾的表情。 除了從上兩代手裡繼承下來的社長和管財務的社長夫人之外,洗衣廠一共有30名員工,包括臨時工。其中四成是來自菲律賓和泰國的打工者。信代已經在這裡幹了5年,算是老員工了。 按顏色、布料的種類,將從門店運來的大袋子裡的服裝分類,也是信代等人的工作。這種工作,要對衣服的口袋進行檢查,也時常能翻出一些零錢、發票、信用卡等物件。有一次有人將口袋上插著鋼筆的西服扔進洗衣機,白襯衣被墨水染成了藍襯衣,不得不賠償。按規矩,洗衣房需要保管顧客遺忘的物品,如果知道是哪個客人的話,則必須還給客人。可是信代遇到值錢的東西,會偷偷裝進自己的口袋。 她也不是完全沒有罪惡感。「是忘記東西的人不好。」信代這樣為自己辯解。我不是偷的,是撿的。 今天她也在西服上衣的內口袋裡發現了一隻鑲著橙色鑽石的領帶扣,確認了社長不在附近後,她將領帶扣裝進了工作服的口袋。 同樣幹著分揀服裝活兒的根岸,站在和信代相隔兩隻塑料筐的位置,眼尖地看到了信代的舉動,朝她露出了壞笑。 信代也沖根岸笑了一下,似乎在告訴對方「別少見多怪」。 熨燙是個艱苦的活兒。 車間裡到處冒著蒸汽,像桑拿房一樣悶熱。即便是冬天,穿著短袖的開領工作服也會汗流浹背。和悶熱一樣惱人的還有燙傷。雖說信代已經是熟練的老員工了,但一不小心還是會觸碰到熨斗或熨燙台。每月每週都會發生燙傷的事,她的兩隻手臂和手指尖上,膚色深淺不一的傷痕從來沒有消失過。 午飯,只要事先向工廠預定,花480日元就能吃到外賣送來的便當。不過,更多時候,信代在便利店買杯面或飯團當午飯。從每小時800日元的工資中扣掉480日元實在心疼,而且便當也不好吃。早早吃完午飯,去工廠外面的自行車停車場的吸煙處和同齡的同事閒聊,這對信代來說是唯一的樂趣。 今天工廠前的馬路上聚了不少人,十分熱鬧。去年因為結婚辭掉工作的原同事追田抱著孩子來看社長。從信代等人的角度來看,因為追田嫁給了年齡比自己小的大學畢業生,所以她背叛了大家,是令人作嘔的「人生贏家」。 「以後要天天防著臭男人了,當爹的得操心死啦……」 「他說了不讓這孩子出門,絕對誰都不嫁。」 追田把社長的玩笑話當真,開心嚷嚷著。 「我小兒子剛上初二……配不上吧?開洗衣廠的。」 「哪有這回事嘛!」 對這種露骨的打情罵俏十分不屑的信代幾個,站在遠處看著那些人圍著孩子開心地說笑,相互對視了一下。 「不好。那孩子不像爹又不像媽,那女人整過容?」 信代模仿孩子的表情,那張臉的確不敢恭維。 「也不知道是誰的種。」 「辭職前她不是幹過應召女郎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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