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是枝裕和 > 小偷家族 | 上頁 下頁


  信代完全想像得到,用憐惜的眼神望著自己說出這句話的初枝,其實一輩子也沒遇到好男人。

  初枝每當喝醉酒,便會凝視著遠處說:「真想躺在好男人的懷裡。」

  「誒……到了這種年齡還有這想法?」

  信代嘴上調侃著,心裡卻想,再過20年自己大概也會對著亞紀嘟噥她那樣的話。信代自己最清楚這一點。

  「剛剛泡了澡,身體暖和了點,真過分……」

  信代和背著有裡的阿治並排走在夜晚的大街上,她發著牢騷。

  在猶豫不決時,阿治遊移不定的目光總是會停留在信代身上。

  這次也是,(怎麼辦?)他用眼神不斷向信代尋求答案。自己不負責任地把人帶回家,還問什麼「怎麼辦」,信代雖然這麼想,但陪伴在他身邊那麼多年,她已經完全清楚,無論說什麼,這個男人也不會長大,所以也不再有什麼期待。

  走在漆黑的夜路上,有個穿黑大衣白領模樣的男子邊打手機邊迎面走來。

  兩人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聊天。

  他是和戀人說話嗎?聽上去有點下流的笑聲中帶著興奮。

  「把她當成我們的孩子了吧?」

  阿治回頭看了一眼男子的背影,他好像發現了惡作劇機會的孩子一般,表情興奮地注視著信代。善惡判斷的價值觀偏離社會軌道,這一點信代也沒有什麼不同,不過,阿治更像脫韁的野馬,受人一唆使便會去偷盜、詐騙,他不會有半點猶豫。確切地說,幹壞事時他是最享受和活力四射的。

  「他不這麼想不就糟糕啦!」

  「話是這麼說……」

  「怎麼?想要……孩子?」

  阿治將視線從追問的信代身上移開,看著水泥地。

  「沒有……有奶奶、亞紀,還有祥太。已經足夠了。」

  這話聽上去,既像是說一家有5口人就足夠了,又像是說對自己這樣的男人來說人生已經足夠幸福了。

  是哪一種?信代想問明白,但沒問。

  他一定會反問「你說是哪種」,她知道這一點。

  「直走?」

  走到岔路口,信代問。

  「那邊。右拐、右拐。」

  阿治想起來似的回答。轉彎後,阿治走在前頭為信代帶路。

  在昏暗的街燈照射下,住宅小區出現在眼前。

  「睡著了?」

  阿治問信代,他感覺趴在背上的有裡有些重。

  出家門後有裡很快在阿治的背上熟睡了過去。

  「舒服死了,還吃了3塊可樂餅。」

  信代喝了一口拿在手裡的廉價酒。

  祥太一直死守著自己的可樂餅,但最後他還是把剩下的全給有裡吃了。大家也都沒說什麼。

  「按門鈴嗎?」

  信代問。

  「不要……悄悄放在門口就溜……」

  「那要凍死的。」

  「那……悄悄放下,按一下門鈴就跑?」

  「又不是聖誕老人。」

  阿治做事沒有一點兒計劃性,信代無奈地笑道。把有裡送走後再泡一次澡,信代聽著迴響在冬夜裡的腳步聲這麼想著。

  此時,兩人聽到了他們的正前方傳來玻璃砸碎的短促的聲響。

  「渾蛋,都是你沒有看好她!」

  「之前她一直在那裡玩著。」

  「是你帶男人回家了吧!」

  兩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男女對罵的聲音,的確是從之前有裡坐在那裡的門後傳出來的。

  「我去看一下。」

  阿治將背在身後的有裡交給信代,躡手躡腳地向那家的門前靠近。

  「那小東西,還不知道是誰的種!」

  傳來男人毆打女人的沉悶動靜。

  「快住手,痛死了!」

  信代不由得抱緊有裡。從衣服外面也能感覺到有裡的身體十分瘦弱。可是信代感覺到的重量,遠遠超過有裡的實際體重。

  「我也不是自己想把她生下來的。」

  聽到女人的說話聲,信代好像腳下被黏住了似的,一步無法動彈。這樣的話她不記得聽過多少遍。信代的母親只要一喝酒,便在年幼的信代身上出氣,說這種話。

  「現在還不會被發現。」

  阿治一點都沒覺察那對夫婦吵架的原因來自自己輕率的「誘拐」。他想著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回到信代身邊,想伸手接過有裡,信代拒絕著直接蹲了下來。

  聽著從遠處傳來的女人號啕大哭的聲音,信代的內心也在號叫。

  「我怎麼能把這孩子還給你們。」

  信代用力抱緊有裡,唯恐被阿治奪走。這一力氣並非出自對眼前的孩子的愛,而是來自對湧上心頭的過往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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