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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父親一臉不快地說道,「現在,我在三之輪做大樓管理員。而且,她也出去打小時工了。」

  良輔用手指了指信子。

  良多拿起堆在房間角落裡的股票信息等雜誌。

  「這些也差不多收手了吧。」

  良多粗暴地放下雜誌。

  良輔用冷峻的眼神緊盯著良多。

  「良多……」

  大輔代替父親責備良多。

  然而,良多看也沒看大輔一眼。要維持現在的生活打打小時工就足夠了吧。可是,一旦沾手炒股,必定會把之前給他的錢全砸進去,甚至還會申請貸款。而迄今為止,大輔援助父親的錢還沒到良多援助的三分之一多。

  「啊,阿大,你喜歡鮭魚子吧。別客氣呀。」

  信子打破這尷尬難受的氣氛,向大輔招呼著。大輔也連忙配合著打量起壽司來。

  信子站起身朝廚房去了。

  「哎呀,實在是太想吃了。可是,現在卻不得不控制高嘌呤食物的攝入呢……」

  大輔對廚房裡的信子說。

  「是嗎?痛風?」

  信子問道。

  「是啊,尿酸值太高。不過,今天呢,就破例吧。」

  大輔夾起鮭魚子吃起來。

  「嗯,見鬼。為什麼會這麼好吃呢?」

  這是兩兄弟的共通點,不光喜歡雞蛋,還喜歡魚子。而且,兩兄弟都被妻子限制著攝入量。

  不過除此之外,這兩兄弟完全沒有任何相似點。大輔話很多,最受不了沉默不語,小時候還不是非常明顯,從工作時起,他就徹徹底底變成話癆了。這樣子的哥哥,比小時候,良多越發地看不起了。

  「賽馬怎麼樣了?」

  大輔問父親。

  「哼。」

  良輔只是哼著鼻子笑了笑,沒有回答。

  「啊,看這表情是輸慘了吧。」

  大輔斜眼偷瞧了父親一眼,笑著開玩笑道。一旦察覺到氣氛僵硬就忙著緩和,這是繼承了信子的習慣吧。良多對這輕浮的舉止怎麼都喜歡不起來。

  「多嘴。」

  父親嚴厲地瞪了大輔一眼,誇張地聳了聳肩。

  良多心想,或許,父親從骨子裡就是個賭徒。他可以說嗜賭成疾。聽說年輕的時候他在證券公司工作過,離職後就當了私人投資家,從以前的客戶那裡拿錢運作。據說吸引了相當多的客戶,很有些名聲。就在那時,良輔離婚了。原因沒有說。只是某一天,良多從學校回來後,母親就不見蹤影,父親也根本沒打算好好解釋,每晚都喝得爛醉而歸。良多等人也沒法過問。過了差不多半年,新的母親出現了,就是信子。大輔倒是很快就跟溫柔又漂亮的信子親近了,良多卻死活不肯接受她,但也沒有反抗,只是不肯接受罷了。

  仿佛再婚就是一個轉機,之後的走勢就開始不對勁了。家裡的電話一天到晚響個不停,有時候深夜裡電話都不停地響起。父親幾乎不著家,良多好幾次看見信子對著電話不停地道歉。

  良輔接二連三地投資失敗。為了翻盤,他又開始更大的賭博,但也失敗了,不僅血本無歸,還欠了一屁股債。最後,他如深夜潛逃般灰溜溜地搬到了八王子住。

  良多和大輔都轉到公立學校上學,之前學的特長也只能放下。家裡的那架鋼琴令他魂牽夢縈,始終難以忘懷。但是,連四個人生活都嫌擠的狹小公寓,房間裡是無論如何也騰不出空間的。

  那是良多小學四年級的時候。

  事後,良多想過,那時倒不如來場真真正正的深夜逃亡。

  搬家當天,良多最後一次來到成華學院。班主任是個上了年紀的女老師。她表情沉痛,聲音低沉,宣佈道「野野宮同學因為家庭緣故要轉學了」。僅此一句,良多便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壞人」。關係好的朋友、關係不好的同學、關係不好也不壞的同學,所有人都用一種看異類般的眼神看著良多。有好幾個還笑了。他們並不是在取笑良多,大概只是在跟朋友嬉鬧而發出的笑聲。對他們而言,良多要走的這件事,根本無所謂。

  良多強烈地意識到,自己就要從這些他一直視為同伴的學校同級同學中脫離出去了,那其中有些人分明比自己要「愚蠢」得多。然而,卻不是那些人,而是自己落伍了,就是這般沒有道理可講。

  良多由此體會到了超乎自己年齡的痛苦。然而,也是這痛苦讓良多成長。

  父親雖然在各行各業的公司中輾轉上班,但只要炒股掙了錢,就會馬上辭職。這些錢也很快就因為炒股和賽馬被揮霍殆盡。然後他又開始找工作。他每次換工作,都會因為通勤而搬家,如此周而復始。

  最終,他沒法再回到原來的生活,只能在底層沉沉浮浮、起起落落。

  「啊,泡茶啊。」

  大輔站起身,去給在廚房中泡茶的信子幫忙。

  哥哥在公立高中畢業後,就直接去街道上一個小小的房地產公司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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