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是枝裕和 > 步履不停 | 上頁 下頁 |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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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用下巴指了一下和室的方向,將毛毯遞給姐姐。 「沒辦法啊,那個家的結構又不是這樣子的。」 姐姐很不服氣地說,然後轉向由香裡。 「所以我想說搬來這邊以後,也可以再蓋一間和室。」 「準備什麼時候搬家?」 由香裡一邊將盛了泡芙的盤子推向我這邊一邊問她。然後由香裡看著我,示意我加入她們的對話。 「可以的話,我想在阿睦升上初中以前……」 「都還沒定呢。」 母親搶了姐姐的話說。 我以前就非常不喜歡她們這種互相試探對方葫蘆裡賣什麼藥的對話方式。 「說什麼呢?我上次都給你看圖紙了,不是嗎?」 姐姐起身拉開紙門。信夫把對折的坐墊枕在頭下,開著電扇舒服地睡著。 「會感冒的。」 姐姐把毛毯丟到信夫肚子上說。 我每次都搞不清楚姐姐的行為舉止到底是溫柔還是冷淡。信夫發出不知道是鼾聲還是夢話的聲音響應她,但沒有睜開眼睛。 「人家不是說嗎?年紀大了以後和女兒一起生活是最好的……」 坐回坐墊的姐姐徵求由香裡的附和。 「那也要看是怎樣的女兒啊。」 母親也看向由香裡。由香裡很無助地只是微笑著。 兩個人都想極力拉攏由香裡的樣子,實在令我作嘔。雖說是二世帶住宅,但現在這個年頭,究竟還有多少女兒還想跟父母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對於不諳世事的我來說實在是一個謎。只是,像姐姐這樣精打細算的個性,與其說是出自孝心,我更相信這一切一定是她縝密計算過利弊得失後的結果。我從口袋裡取出香煙,故意出聲嘟囔「煙灰缸跑哪兒去了……」來逃離現場。 由香裡見狀,用跟責備淳史相同的眼光看著我,但我假裝沒發現。 「雖說是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但廚房是分開的啊。當然,如果你要做給我吃,我還是會感激不盡地收下的。」 「到頭來還不是我在照顧你們,那我不就跟家政阿姨一樣了嗎?」 兩個人的對話持續著。我走到廚房,打開抽油煙機,點了煙。就在這時,電視新聞傳來激烈的海浪聲,大家一起看向電視。 「神奈川縣橫須賀市津久井的海水浴場發現一具男性遺體。遺體為神奈川縣橫濱市的某公司職員荻原幹生,五十三歲。今日下午一點半左右,戲水的遊客發現了礁石上荻原先生的遺體,隨後報警。據警方分析,荻原先生醉酒落海的可能性極高……」 聽到這裡,姐姐用遙控器關掉電視電源。 「都已經秋天了,還是有這種……」 姐姐儘量用事不關己的態度說。看著已經關掉的電視屏幕,母親將綁到一半的蛋糕盒繩子扔到了茶几上。那個背影與之前不同,縮得小小的,感覺突然老了好多。 「前一晚……那孩子很不尋常地一個人回來過夜。事發那一天,他還在玄關擦鞋。然後突然說『想去海邊走走』。我從廚房跟他說『小心點兒』的時候,他已經出門了。我出來一看,只剩擦得乾乾淨淨的鞋子排在玄關。那景象,一直印在腦海裡,想忘都忘不掉……」 母親的喃喃自語聽起來很沉重,那音調像是不斷地往幽暗的海底下沉似的。不只是在忌日,只要我和姐姐回家,她就一定要講一次。每次我聽到這件事時,喉嚨深處總會散發出一股難受的苦味。母親仍不死心地想要從她那天看到的玄關景象中,讀出兒子留下的某種信息。 「我們回來了。」 這時,探險回來的孩子們發出熱鬧的聲音,響遍了庭院。 三個人都喘著氣甩掉拖鞋,從簷廊直接爬了上來。原本起居室內沉重的氣氛,被粗暴地打破了。 「跑哪兒玩去了?」姐姐問。 「秘密。」「不能說。」 紗月和阿睦同時回答,隨後跑向了廚房。淳史也跟在兩人後頭。 「玩得滿身汗……」 由香裡煩惱地看著淳史的背影。 「這個送你。」紗月將手上百日紅的花交給姐姐。 粉紅色的花朵看起來生機盎然,比庭院裡的花更美。 「該不會是偷摘的吧?」 姐姐語帶斥責地說。 「撿到的啦。」 阿睦邊說邊用力打開冰箱門。 「喝麥茶吧,不要吃冰淇淋啦。」 姐姐大聲說。那嘈雜的日常氣氛又回到家中,讓我稍稍松了一口氣。 「要是我早一點叫住他的話……」 但母親像是完全沒聽到姐姐她們的對話似的,又陷入喃喃自語中。在她的腦海裡似乎還持續著剛剛聽到的浪聲。由香裡也不好意思吃泡芙,用困惑的表情看著母親。 「啊?又要開始了嗎?」 受不了母親的嘮叨,姐姐冷淡地說。 「有什麼關係?就今天而已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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