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是枝裕和 > 步履不停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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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工作時就不能這樣呢?」 姐姐邊歎氣邊歪著頭說。 信夫看起來的確沒有升官命。當然,我也沒有什麼資格說人家。 「上次他也幫忙把那個東西搬上二樓來著。」 母親搖擺著腰,像在跳舞似的。 「那叫騎馬機啦。」姐姐說。 我忍不住轉頭看向姐姐,又慢慢將視線轉到信夫身上。我之前正在納悶那麼重的機器是如何搬到二樓去的,這麼一來我終於明白了,原來是這個男人搞的鬼。 「那真的不算什麼啦,小事一樁。」 信夫完全沒有感受到我的心情,只單純地因為被誇獎而高興著。 「爸爸!」 「爸爸快來!」 庭院裡的紗月和阿睦大聲地喊著。百日紅的樹根前已經鋪好塑料墊,西瓜擺在上面,遊戲隨時可以開始。他們兩個人正搶著蒙眼睛的手帕要敲西瓜。 「來了!來了!」 信夫發出得意揚揚的聲音,戀戀不捨地又丟了一個壽司到嘴裡,然後說了聲「不好意思」,把父親正拿在手中看的汽車目錄拿了回來。 父親很明顯地露出生氣的表情,但信夫完全沒在意,把拿回來的目錄遞到我眼前。 「良多也有家庭了,要不要考慮買台RV車呢?我一定特別優惠。」 信夫說完便跑向孩子那邊去了。我無奈地看了一下目錄,但我甚至連RV車代表什麼意思都不知道。 「住在東京又不怎麼用得到車。」我把目錄放在坐墊旁邊說。 「唉,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坐著兒子開的車去買東西……」 母親把她那句我聽了好幾次的怨言又重複了一遍。 「小孩很難照著父母的期待成長的。」 姐姐露出落井下石的笑容。她還不是跟我一樣沒有照著母親的期待成長,可她不知何時從孩子的立場變到家長那裡去了。這就是她最狡猾的地方。 「真的是呢,很像期待的那樣呢……」 連由香裡也這麼說,然後三個人看著彼此。 「真是的……」 隨著母親歎息般的這句話,她們邊笑邊點頭。 「好啦,讓你們坐上還不行嗎?不就是車嗎,隨你們坐。」 我再度撿起目錄,粗魯地翻頁。 「你想要坐哪一台?這輛白色的可以嗎?」 我邊說邊指著車的照片給母親看。 「你還好意思說呢,明明連駕照都沒有。」姐姐說道。 父親沉默著,很不是滋味地喝著啤酒。 「再來一碗嗎?」 母親的手伸向我的空碗。 我摸著肚子簡短地說:「夠了。」 「你那麼年輕,還能再吃吧?」 母親向由香裡尋求附和。 「你以為我幾歲了啊?」 我喝了一口茶說。 「如果還能再長就麻煩囉。」 姐姐附和道,然後看著由香裡。 「你的牙齒還行嗎?」 母親一邊用衛生筷剔著牙縫中的玉米,一邊問我。 她每次見到我都要擔心我的牙齒。有一次過年回家,正當我睡到一半的時候,還因為被母親撬開嘴巴而嚇醒過。當時母親一邊在枕頭旁俯視我,一邊笑著說:「就是想看看你有沒有蛀牙而已啦。」她可能是因為很在意自己戴假牙,所以每年的賀年卡上面最後也一定會加一句「記得去看牙醫」。 記得當母親住院時,我去探望她,她反而還擔心起我的牙齒。蛛網膜下出血的母親在手術成功後,開始慢慢出現癡呆症狀。明明那時父親已經過世,她有時還會問起:「你爸今天怎麼沒來?」有時她會把醫院跟自己家搞錯。聽到隔壁病床的家屬來了,還會突然問:「家裡有客人嗎?」然後坐起身子很慌亂地想要去泡茶。又過了一段時間後,不要說是由香裡,連姐姐的名字她都記不起來了。雖然她勉強還記得我,但到了最後,竟把我和大哥搞混在一起,讓我特別不甘心。當我無法再跟她繼續對話時,忽然靈光乍現,把嘴巴張得大大的,湊近病床上的母親。 「我最近好像有蛀牙呢。」 聽到這個的母親突然恢復正常似的皺起眉頭。 「要快去看牙醫啊。等到非拔不可才去就太遲了。一顆牙齒蛀掉的話,隔壁那顆也很快就不行了。」 母親把以前對我說過的話一字不漏地又說了一次。 我好高興。 那是我所熟悉的母親,如假包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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