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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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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子不免擔心。她走到陽臺上,透過玻璃窗,看到了良多和真悟的身影。真悟穿著塑料雨衣,良多的手臂繞過真悟的雙肩,緊緊把他攬在懷裡。 應該不會受傷,響子想。小區裡的樹木在暴風雨中劇烈晃動。 「他們不會上水塔吧?」響子的身後傳來了說話聲。她回過頭去,身著對襟毛衣的淑子正走出廚房。 「應該是去公園,聽他們說滑梯什麼的。」 「那就好。那小子,過去和同學爬到水塔上去了。就他一個人嚇得不敢下來,還叫來了消防車,弄得好緊張。」 準確地說,出動的不是滅火消防車,而是雲梯消防車,救下了下到水塔中途哭得一動不敢動的良多。被良多轉嫁汙名的芝田君倒是靠自己的力量下到了塔底。「大器晚成的芝田君」其實並沒有嚇得屁滾尿流。 響子想像良多大哭的模樣,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明知自己是個膽小鬼,為啥就不能過安穩的日子?」聽了淑子的話,響子使勁點了點頭。淑子的確說得不錯。婚姻生活似乎就是在找「為啥」的答案。 雖說只睡了三個小時,但已經過了那個點,響子完全沒有了睡意。昨天社長告訴她下午出勤就行了,上午如果瞌睡的話還能打個盹兒再去公司。 響子和淑子在廚房聊天。淑子誇響子的字漂亮,請響子幫忙寫服喪明信片。 「我讓千奈津幫我寫,可不想欠她家太多人情。」淑子說。響子有些意外,她以為千奈津與淑子相處得不錯。大概因為彼此間關係好反而有些拘束吧,她想。 響子好久沒有用毛筆寫字了,一提起筆便感覺很親切。 「寫得真好,真的,好羡慕。」淑子端詳著響子寫的字,欽佩地說道。 「您過獎了。」 「親家母也寫得一手好字?」 「嗯,她是教書法的老師。」 「我也想過當家政課老師呢,如果腦子再聰明一點的話就好了。」 「哦,是嗎?第一次聽您這麼說。我也有教師資格證呢。」 「啊?是嗎,什麼老師?」 「國語老師,還參加過教育實習。」 響子的話音在最後幾個字突然變輕了。她之所以沒有當成老師是因為懷孕,她覺得這個話題再說下去自己會很尷尬,所以趕緊閉嘴了。 淑子也沉默了下來。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正在往明信片上寫收件人地址的響子。 「您那樣看我的話我會緊張的……啊,這位,來參加過我們婚禮的,川崎那邊的。」響子記得這個名字,是良多父親一方的親戚。 「沒錯。去年太太去世了。」 「是嗎,還很年輕呢。」 雙方在婚禮上相互寒暄過,自那以後就沒再見過面。良多也不常去父母家,更不用說和親戚有什麼來往。 淑子將響子寫好的明信片排成一排,忽然,她開口問道: 「你們真的沒希望了嗎?」 響子壓根兒沒有思想準備,但她覺得還是應該表明態度。淑子一直以來總是用弦外之音來表達希望兩人複合的願望,但直截了當地這麼發問還是第一次,響子不想錯過這次機會。 「婆婆您一直把我當親生閨女看待,我非常高興。」 「真的?」淑子情緒有些低落。 「可我覺得良多先生不適合建立家庭。起初,我以為有了孩子他會改變……」 「他們太像了,在這方面,和他爸。」 淑子也和自己一樣過得十分辛苦,響子想。 「對不起。」響子輕輕鞠了一躬。 「不不,要說對不起的是我。我知道了,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 淑子裝出很輕快的語氣說,響子只是低著頭。 「咱們的『壽司聚餐會』也終止吧?」淑子半開玩笑地說。 「不,咱們繼續。」響子答道。 「真的啊?」笑容在淑子的臉上綻放開來。 「真的。」 「太好了,咱們偶爾也去嘗嘗不是回轉的壽司①。」 ①指比回轉壽司高級的壽司。 「下次我請客。」響子說。 「那敢情好。」淑子嘴上應著,向臥室走去。她從佛龕邊上的小盒子裡取出一個小木盒。 回到廚房,淑子將小木盒交給響子。 「啊,臍帶。」 桐木盒裡裝著真悟的臍帶。 「去神社拜過後我就一直保管著。」淑子回憶道。當時正在搬新居,大家都手忙腳亂的,便將這個小木盒交給淑子保管。 「我記得呢。」響子打開盒蓋。臍帶好像小了一圈。 「這就還給你了。」淑子的語氣有些憂傷。 「是。」響子的神色也變得憂傷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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