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湯達 > 往事連篇 | 上頁 下頁


  將軍同意了他的要求,接著他下令立即打開皇宮大門,讓兩輛旅遊車、一些驛馬和六名全副武裝護送車輛的憲兵通過。紅衣主教康沙維很快趕來,強烈抗議這次綁架,並要求再給點時間作出發準備。拉得將軍奚落地對他說:商量討論的時間已過,現在該上路了。車輛停靠在樓梯下,教皇上了指定的一輛車。他表示要同國務秘書一塊,但將軍沒同意。從安全起見,讓教皇侍從和康沙維紅衣主教乘第二輛車。中士坐在紅衣主教那輛車之後;而將軍拉得在教皇后就坐。

  就這樣,人們離開了皇宮,穿過整個城市,沒引起任何人懷疑,教皇動身時,一位軍官命令衛士暫時離開皇宮。他們自在地回到營房,可忘了帶走雲梯,早晨被人發現。於是教皇被人通過雲梯劫持的消息不脛而走。神甫利用宗教,在可憐的馬紮尼摔下的雲梯上大做文章,並斷言教皇本能置所有在場人於死地,可他只叫一個人摔下,為的是以一儆百。他鼓舌如簧,引證了大量同類性質的神話。那些愚昧的老百姓,卻聽得津津有味,大聲叫好。

  法國政府佔據了皇宮,把所有拒絕發誓忠於拿破崙皇帝的紅衣主教都打發走了。

  這裡,我還要談一件幾乎使劫持功敗垂成的意外事故。

  將軍的車隊到離羅馬二十五裡的蒙特羅脊,準備換車。教皇打開一扇車門,從巴卡洛起開始駕車的驛站馬車夫認出了她,忙拜倒在地,呼喊道:「聖父,您保佑我,我是無罪的。要是我事先知道他們綁架了您,我寧願去死,也不會替他們賣力。」

  聽了這話,那些準備上馬的車夫都拒絕出發。他們開始叫起來:「聖父,您保佑我們,我們要解救您。」幸好將軍早有預備,看到情況不對,使命令護車憲兵推開這些車夫,同時從士兵中間挑選兩人駕車疾駛。將軍雙手舉槍,聲明道:誰要帶頭來阻擋車輛,就叫他腦袋開花。這樣才好不容易脫身。

  將軍一行,馬不停蹄,直至都卡納的卑日奔齊,歇了幾個小時,又繼續趕路。在後來路過卑日奔齊時,我從教皇等下榻的一所旅舍的老闆娘那裡,聽到一件有趣的事。教皇的坎肩掉了一粒扣子,他又沒有備用的,而且侍從又不在,只得請老闆娘給他縫上。老闆娘立即為他效了勞,但教皇沒零錢付這小小的服務,便向拉得將軍借。將軍遞給他一個塞滿金路易的錢包,教皇取了四個,給了老闆娘。

  聖父離宮後,世態突然有了變化。大家忘了他開除教籍的諭旨,爭先恐後地接受法國政府的職務。只有虔誠擁護教皇的信徒,不願苟安,仍然忠於自己的道德原則。我的叔父就是這種人,他怕開除教籍,拒絕了一個報酬豐厚的工作。我不屬信徒之列,我到距羅馬一百餘裡的佛利弱城,以法國政府名義,管理國家產業。我辭掉了少尉軍銜,走前我去與叔父和母親告辭,把我的決定告訴他們。繼父與叔父的觀點相同,也拒絕受職。他們待我冷淡,並預言,我不久要與拿破崙的擁護者們哭到一塊。聽了這話,我倒覺得好笑。我怎麼說,他們也不同意我的觀點,我告別了他們便上了路。

  我旅途中的夥伴很有個性,值得我一提。一個律師回佛利弱城,攜年輕的妻子同行。他在那裡擔任行政工作。一個嘉佈道會教士,回白利若修道院。他近六十歲,風痛纏身,儘管忍受著疼痛,但情緒很好,在整個旅途中與我們逗樂開心,他並是個很有專長的人,當過那不勒斯腓迪南四世的夫人拉普羅王后的講道者和懺悔教士。國王退隱西西裡島以後,我們這位嘉佈道會教士過厭了巴勒莫的生活,便同修道院去。如果我把他所說的全部轉述出來,我真怕你們聽不入耳,他一點不顧忌王室懺悔者的聲譽。我單說一件很有趣的,王后有個情夫,這對於她是種樂趣、必要的消遣。但修士對王后卻橫加阻撓、禁止她找情人。王后並不氣餒,她再來請求修士可他一點不鬆口,修士口氣也硬,說:「我不能原諒您。您一點不願改過,老是犯同一種罪孽。」王后便打開她的錢包,掏出相當的金市說:「如您能給我恕罪,就收下這錢。還替我念念彌撒,讓我從上帝那裡得到改過的力量。」理不容辭,修士不好拒絕,他收了錢,為她恕了罪,井答應為她改過而祈禱。教士笑著對我們說:「就這樣,我靠出賣寬恕發了大財。我們雙方公平交易,互為有利。我有了錢,王后有了情夫。話說回來,假如我不妥脅,就會被王后攆走,而且她第二天就能找到上百個仟悔教士,他們都會竟相給她寬恕。這個故事讓我明白了,可憐的布爾勒說的話是多麼有理。

  到佛利弱,我立即上任。我要辦的第一件事情,是廢除男女修道院,給修道院的收入和財產登記造冊。接觸了修道院的內幕,我瞭解到,這些修道院禁閉了多少家庭的專斷和野心的受害者。這些家庭為了給長子留下更豐厚的財產,不惜讓其他孩子長期忍受與世隔絕的痛苦。那些年長的修女被迫離開她們像王后一樣頤指氣使的地方時,顯得十分痛苦;而那些被強迫拋棄紅塵的年輕修女,卻歡天喜地,有幾次還悄悄向我打聽,什麼時候放她們自由。她們的天真讓我發笑。由此,我真希望能對那些失盡天良、虐待子女的父母,給予嚴懲。我無法估計在修道院裡發現的財產。有幾個修道院的收入可以維持幾十戶人家的生活,卻被七八個修士私吞了。儘管我要嚴厲譴責拿破崙的某些行為,可對於這一點,我得說他幾句好話。比如讓這些四體不勤、貪圖享受、只想肥己的傢伙回到社會,參加工作就是一條有益措施。我倒不滿意那種給他們津貼的做法。假如我手裡有權,我也許會在政治上犯錯誤,但目睹他們的墮落和虛偽,我一個銅子也不會給他們。越認識到他們的本質,越看出他們是一些無恥之徒。幾個不受神品的修士,向我揭露了這個行業的一切秘密:說修道士與城裡的頭等女人私通,向她們獻殷勤,騙取她們的錢財。這些女人也樂意上鉤,因為她們看到,受修士庇護的家庭,能得到教皇政府的好處。修女們也有辦法減輕幽禁的痛苦。只是她們不能外出,遇到相當多的阻礙。而修士們則自由得多,他們可以無拘無束地幹那些極其醜惡的事情。

  當我撤銷修道院後,便把它們的所有資產都拍賣掉。因價格不高、且來源正當,市民們都爭先購買。可佛利弱的老百姓卻有顧忌,只需一件事,就能夠說明老百姓的迷信。據說某年狂歡節,在化裝舞會中,有人看見在聖·菲利散教堂的廣場上魔鬼在跳舞。為了鎮邪驅魔,愚昧的市民馬上集會,舉行祈禱儀式,並作出決定,每年狂歡節中間停一個星期,這一星期稱為「安神」周,我們想打消這種愚見,可費了很多力,也無濟於事。這些不幸的人堅信,若誰犯禁,魔鬼一定會在教堂廣場上重新出現。

  我常去羅馬,有時是尋尋快樂,更多的時候是辦公事。我讓人為我做了一輛小馬車,並有一匹日行千里的好馬,這樣大大縮短了我的旅途時間。我常獨自一人在夜裡通過羅馬農村,有人提醒我,那裡強盜出沒,還是小心為好,可我並不害怕什麼。因為我從沒遇到過一點事,對這些危言聳聽的勸說,我付之一笑,可有一次我去羅馬參加聖·拿破崙節,在勒比到蒙特羅脊的路上,八個全副武裝的人朝我奔來,喊道:「站住!站住!」已是深夜,聽到喊聲,我站住了,問他們要幹什麼,他們叫我下車,將我的頭壓下。下車時,我告訴他們,馬要跑的,不要鬆開韁繩。他們拉住馬,問我是什麼人。我當然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若說出我是法國政府的官員,他們會立即殺死我的。

  我對他們說:「我是商人,在跑生意。」

  「你從哪裡來?」

  「佛利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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