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湯達 > 往事連篇 | 上頁 下頁


  半個月後,我收到宗教裁判所的傳訊通知。我以為是幾個教友出賣我,揭發我藏有禁書。我十分害怕,我謹防把這傳訊的事捅到叔父那裡,我整日提心吊膽。必須承認,我的處境很難,一個閱歷淺鬧不清惹了什麼麻煩的可憐年輕人,在這個案件中是很狼狽的了。決定性的一天到了,我到了神聖法庭,在侯見室惴惴不安地等了一個小時。然後,我被領到一間張掛著黑色幛幔的廳裡,三個多明我會的修士坐在一張鋪有黑單的桌前。這個場面令我不寒而粟。幸好我認識三個宗教法官的秘書,他是一個正直的教士。在他暗示下,我心裡踏實了些。我不再緊張,在沒開庭前,偷閒打量四周。我發現在教友們的頭頂上方,放有一個很大的帶耶穌像的十字架;在桌上有一個較小的十字架,在攤開的一本書旁邊,放著《新約》。首席法官問我姓名、是否被神聖法庭傳訊過。對最後一個問題我作了否定回答。

  他接著問我:「你認識布爾勒律師嗚?」

  「我認識。」

  「你有時聽到他辱駡教會嗎?」

  我回答說他病很重,我到他家是去做功課,不是去監聽他的言論。我的回答引起了大家注意。法官威脅我,如果我不把自己瞭解的一切,毫不隱瞞地揭發出來,就要嚴曆懲罰我,並以聖三會和《聖經》的名義,勒令我檢舉罪犯在我跟前說的辱駡宗教的話。他並問:「難道你沒與這個人作過個別交談?」

  「從沒有。」

  「我奉勸你與這個謾駡宗教的傢伙斷絕關係,他該打入地獄去受罪,可我們還在努力讓他獲得寬大處理,盡合成功的希望不大。好了,年輕人,到耶穌十字架前發誓,不向任何人洩露你被法院傳訊和我們召見你的原因。」

  我答應了他們的一切要求。我離開前,又辦了些例行手續。出來時,在候見室發現了在律師家搞發送的兩位可憐老人。他們渾身戰慄,聲明自己是無辜的,並肯定他們與宗教裁判所從沒有過半點糾紛。回到家,我把這件事的經過告訴了叔父,他責怪我嬸嬸嘴不嚴,嬸嬸為自己辯解,說是她在懺悔時,神甫逼她講出來的。

  當天晚上,我照樣去看望律師,我見他非常激動,便問什麼原因。他回答我:「還有什麼高興的事,有人在宗教裁判所控告我,他們要把一個可憐的痛風病人怎麼樣?我躺在床上,且拭目以待。」

  過了一段時間,宗教裁判所一位法官去審訊了律師四個小時。但被告很沉靜,多明我會的一切詭計都沒得逞。這件事發生後下個月,一位大法官又來審問律師,他也並不比前者樂觀。他走時,威脅要把病人連同他的病床都拖到牢房裡去。

  法官走後,布爾勒對我說:「他們到底要幹什麼?我是個優秀神學家,不是他們那半瓶子水。他們可以把我抓到班房裡,可以拷打我,這沒什麼,可他們永遠無法讓我欺騙自己的良心。」隨後,他拉著我的手,又說:「我的朋友,一般人認為宗教裁判所是好的,但它在有頭腦的人中間名聲很臭。它的邏輯對他們是沒有用的。」

  兩個月後,逮捕律師的命令下來了。由於他生命垂危,不得不緩期執行。律師的病急劇惡化。幾天後,他離開人世,沒作臨終懺悔。

  一八0七年,法國人重新佔領了世界的古都羅馬。那些天真的青年都被拿破崙信誓旦旦的講話所迷惑。我是第一個被他說動的人。誠然,我崇拜拿破崙,可正像我說的,我叔父是鐵杆天主教徒,他主宰著我的一切,我被他盯得很死,徒有一片熱誠。這時,叔父因一些事要短期外出,他離開羅馬時,告誡我不要出家門。他請了一位神甫,作我良師,叫我只與他接觸。尤其他囑咐我不要過問政治,這東西是招災惹禍之源。他的所有要求,我都爽快地答應了,只是口不應心罷了。

  叔父剛離開羅馬幾天,我便在朋友那裡打聽到一些外面的情況。他們有的入伍,有的在政府部門得了肥缺。他們都催我離開叔父、立即從戎,在軍隊撈個把少尉當當,不費舉手之勞。可是我顧慮重重,向他們說明羅馬教皇號召大家不要接受法國政府的官職,否則就會被開除教籍,我的擔心叫我的朋友好笑。他們對我說:「你叔父給你灌迷魂湯了。你的先生完成了他的任務,你跟我們走,不要多久,你就會看到開除教籍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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