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湯達 > 蘇奧拉·斯科拉蒂卡 | 上頁 下頁


  可憐的斯科拉蒂卡沮喪極了。她聽任她們把自己帶到一所牢房。牢房差不多完全處於地下,與這個貴族修道院的「死牢」連在一起。「死牢」是在一塊軟性岩石中開鑿出來的。今天在這塊岩石上,建起了宏偉的斯圖迪宮。這座牢房只關押被判了刑或嚴重犯罪被當場逮住的修女或初學修女。這個條件刻在牢房的門上。斯科拉蒂卡修女並不是這種情況。其實,院長也知道過分了一點,但是她認為國王喜歡嚴刑峻法,而且,她想到事情發生在自家的公爵領地上,處理嚴厲一點終歸好些。她認為指出姑娘並沒有在臥室裡接待那個成心敗壞貴族修道院名聲的可惡傢伙,對姑娘就夠好了。

  斯科拉蒂卡被單獨關在一間地牢裡。牢房比附近的平地要低五六尺,是在一塊軟性岩石裡開挖出來的。剛才,那強烈的燈光直紮她的眼睛,她覺得那是在譴責她幹了醜事。現在,獨自一人,擺脫了燈光照射,她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這些高傲的修女中,究竟是誰有權對我下這種毒手呢?」她尋思,「不錯,我是在夜裡接待了我愛的、我希望嫁的年輕男子,但從沒有讓他進過我的臥室。大家都在說,這些女人當中,有許多人發願獻身給上帝,卻常常在夜裡與男人幽會。我進修道院以來,也看見過一些事情,它們使我形成了和大眾一樣的看法。

  「那些女人公開宣稱,聖·佩蒂托修道院並不像三十人主教團所希望的那樣,是個克己禁欲的地方。它只是一個體面的隱居的場所,貴族家庭那些不幸有兄弟的可憐姑娘可以在這裡過一種節儉的生活。人家並不要求她們克己禁欲,閉門不出,因為這一切只會加重她們沒有財產的痛苦。至於我,說實在的,我來這裡只是想服從父母的意旨。但是熱納裡諾愛我,我也愛他,我們兩人儘管貧窮,也打算結婚,去離那不勒斯二百里路,薩萊納過去的海邊一個小鄉村生活。她母親答應把這塊地的出租權讓給他,因為它只給家庭帶來五百杜卡托的收入。他作兒子的生活費一個月有四十杜卡托。我結婚以後,家裡也不可能拒絕給我相當於這裡的生活費,還有一場官司,打完後,每個月還可收入十杜卡托。我們算了好多次帳,把這些小數目加起來,我們也可以過日子了。雖然雇不起僕人,但物質生活所必須的都有,日子就很好了。難就難在征得高傲的父母同意,讓我們像平民百姓一樣生活。熱納裡諾認為只要改名換姓,不影響他父親公爵的名聲就行了。」

  這些想法,以及其他一些類似的想法,使可憐的斯科拉蒂卡看到了希望。修道院裡將近有一百五十名修女。她們認為頭天夜裡當場拿住幽會男女一事,對維護修道院的名譽十分有利。既然那不勒斯全城都在說這些女人接待自己的情人,那麼好吧,現在抓到了一個出身高貴的姑娘,她又不善於自衛,可以按照教規嚴加懲治。唯一得提防的,就是在預審期間,不能讓她與家裡有任何聯繫。到了正式審判的時候,她家就是想干預也愛莫能助了,無法阻止院裡實施嚴刑。這種舉措將在那不勒斯,甚至在整個王國恢復貴族修道院的名譽。院長安琪拉·居斯托德召開了教務會。教務會由七名修女組成。她們是由大家從七十歲以上的修女中推選出來的。斯科拉蒂卡再次拒絕回答問題。於是她被送到一間只有一扇窗戶的房間裡。窗外是一堵高牆。在那裡,兩名雜務修女遠遠地守著她。她無法與任何人說話。

  那不勒斯的大戶人家都有親戚在聖·佩蒂托修道院。院裡發生了這種不尋常的事,外面很快就知道了。大主教要求院長彙報情況。院長怕影響院裡的聲譽,把事情輕描淡寫地說了一遍。

  大主教可以在自己的法庭審理這一案件。但考慮到比西亞諾親王一家與王國的貴胄顯要都有關係,他覺得還是應該向國王稟報。國王是個「秩序派」,聽了大主教的報告後怒不可遏。國王接見大主教時,瓦加·代爾·帕多公爵也在場。他並不知斯科拉蒂卡修女就是羅莎琳德,聽說這名修女有放蕩行為,他建議年輕的國王嚴加懲治。

  「願陛下永遠記住:不敬畏上帝的人也不會敬畏國王!」

  回到府裡,大主教將這個不光彩的案件交給大主教法庭審理。一個代理主教,兩個檢察官和一個法庭書記進駐修道院,準備取供和預審。但是從斯科拉蒂卡修女嘴裡,這些先生始終只得到這樣一句回答:

  「我的行為沒犯罪,我是清白的。我永遠只可能這麼說。我也只會這麼說。」

  法律規定的預審期快完了。修道院長希望盡一切努力避免使修道院丟醜。在她的要求下,延長了預審期。但是延長的期限也到了,法庭還是沒有拿到罪證,也就是說,根據院長的證詞,目擊者並未見到斯科拉蒂卡修女與一個男子待在同一房間,只是看到一個男人從隔開的鄰室逃走。於是修女被判禁閉,直到她供出在鄰室與她交談的男人名字為止。

  次日,當斯科拉蒂卡修女被提出來,接受由院長主持的老修女會的第一次審判時,院長似乎改變了主意。她想,讓不懷好意的公眾知道修道院內部的混亂,這是很危險的事情。公眾會說,你們懲處的,只是一樁出了岔子的私通案。可我們知道,這種事還有好幾百起。既然主政的是一個年輕國王,他又自稱有膽有識,希望依法行事(這是我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事情),那我們何不趁此機會為修道院做一點事情呢?這比在那不勒斯大主教和由他召來組成初級法院的議事司鐸面前判決十名修女更有益。我希望懲罰那個膽敢潛入修道院的男人。把宮中一個英俊後生投進監獄關幾年,要比判決一百名修女有用得多。再說,這樣做才公正:是男的一方主動嘛。確切地說,斯科拉蒂卡修女並沒有在臥室裡接待那男人。但願修道院裡的所有修女也都這樣謹慎!她將供出那個冒失小夥子,我將去宮裡查找。事實上,她也沒犯什麼大罪,我們給她一點輕微的處分就行了。

  院長要讓老修女們接受她的意見頗不容易,但她的出身,尤其是她在宮裡的關係終歸要比她們硬紮得多,她們無可奈何,只得接受。院長原以為審判很快就可以結束,誰知情況與她預料的大不相同。

  斯科拉蒂卡跪在法官面前做完祈禱,然後像過去一樣,說了這麼幾句話:

  「我並沒有把自己看作修女。我在社交界認識了那個青年。我們倆雖然都窮,但我們打算結婚。」

  這些話觸犯了修道院的基本信條,在聖·佩蒂托修道院,算得上彌天大罪。

  「可是姓名!那年輕人的姓名!」院長叫喊起來,她怕斯科拉蒂卡要進一步說起結婚的事,趕緊打斷了她的話。

  可是斯科拉蒂卡回答道:

  「你們永遠也別想知道。他將成為我的丈夫,我不會出賣他的。」

  果然,不管院長和老修女們如何逼問,斯科拉蒂卡始終沒有說出熱納裡諾的名字。院長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只要你說出一個字,我就原諒你的一切,馬上把你送回宿舍。」可是姑娘劃了個十字,深深地敬了個禮,然後表示她一字也不能說。

  她知道熱納裡諾是這位可怕的院長的侄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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