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湯達 > 蘇奧拉·斯科拉蒂卡 | 上頁 下頁


  在1740年冬季宮中舉行的那些盛大慶典中,她始終被那不勒斯最傑出的青年包圍。她在那些人中間尤其注意到了年輕的堂·熱納裡諾。他面貌俊秀,性情快樂,舉止高雅,甚至帶有西班牙式的高傲氣質。他是梅狄納·塞利家族一個分支的後代。這個分支遷居那不勒斯不過一百五十年,他那法國式的活潑隨便的舉止似乎尤其使堂娜·費迪南達王妃著迷。

  熱納裡諾長著金髮金須,一雙藍眼極富表情。王妃特別喜歡這種顏色,她覺得這是哥特族後裔的明顯證明。她常常想起,堂·熱納裡諾忠實地繼承了祖先的大膽與勇敢精神,因為他在別人家胡作非為,已經兩次被這些人家的丈夫或兄弟打傷。出了這兩次事後,他變得謹慎,與年輕的羅莎琳德也很少講話,雖說她一直不離繼母左右。即使要講,也是在她繼母能夠聽得一清二楚的時候才跟她說上幾句。儘管如此,羅莎琳德還是確知這位青年愛她。而熱納裡諾也確信羅莎琳德對自己脈脈含情。

  法國人對什麼都愛開玩笑。很難讓他們理解,在遭受西班牙總督反復無常的暴虐統治達一百一十年之久的那不勒斯,人們變得深沉,虔信,輕易不露感情。

  在出發去養馬場時,熱納裡諾為未能與羅莎琳德說上一句話而深感不幸。他不僅嫉妒國王,因為國王無須掩飾他對羅莎琳德的欣賞,而且還嫉妒瓦加·代爾·帕多公爵。由於近來他入宮很勤,他獲悉了一件保守很嚴的秘密。這位在維萊特裡戰役中幫過堂·卡洛斯大忙的公爵,以為仗著宮中強有力的寵信和他那二十萬皮亞斯特年金的巨額家產,就能使一個姑娘忘掉他的七十歲高齡和粗暴的怪脾氣。他打算請求比西亞諾親王把女兒嫁給他,他負責給親王三個兒子各提供一筆財產。但他也像一般的西班牙老人,疑心重重,聽到國王也愛上了那位姑娘,便打消了自己的念頭。不過,他並不確知國王愛到什麼程度:為了避免與一位分擔國家重任的親信鬧翻,堂·卡洛斯會不會放棄一時的心血來潮?迄今為止,凡是敢於觸犯他瓦加公爵的大臣,國王都毫不猶豫地予以懲處。抑或,他為羅莎琳德文靜憂鬱而又帶有幾分快樂的性情所征服,終於墮入了真正的愛河?

  在去養馬場的路上,熱納裡諾因為摸不准國王和代爾·帕多公爵的愛情,感到十分憂愁。這時他對真正的愛情也產生了懷疑。過去,羅莎琳德一看見他,眼裡便閃現出激動的光芒,而一旦看見繼母對熱納裡諾赤裸裸地表示強烈的愛意時,她便流露出明顯的不快。在那不勒斯,他對這種情感確信無疑,而現在,離開羅莎琳德不過三天,他就對之產生懷疑了。

  年輕的熱納裡諾相當乖巧,他讓比西亞諾王妃相信,他敬慕的是她,而實際上,他愛戀的是年輕的羅莎琳德,甚至還嫉妒起別人來。那個瓦加·代爾·帕多公爵,過去在維萊特裡戰役前夜幫了堂·卡洛斯的大忙,而今又享有年輕君主的隆恩聖寵,卻叫年輕的羅莎琳德天真無邪的風韻,尤其是那單純善良的眼神打動了心。他就像那些西班牙老頭,年齡三倍於所愛的女人,卻一本正經地向這個女人大獻殷勤。可是他戴假髮,吸鼻煙,這是那不勒斯姑娘最反感的事情。雖然羅莎琳德可能有二萬法郎的嫁妝,她在生活中的前景也只能是進聖·佩蒂托貴族修道院。這家修道院坐落在托萊德街地勢最高處,當時十分聞名,實際上是大貴族家庭少女的墳墓。儘管如此,她也沒有打定主意去理解代爾·帕多公爵充滿愛情的眼光。相反,堂·熱納裡諾在比西亞諾王妃不注意的當口向她投來的眼光,羅莎琳德倒是感受得分外清楚。有時,她說不定還要回報幾眼。

  說實話,這種愛情並不合常情,拉斯·弗洛爾家族雖是閥閥世家,但老公爵,即堂·熱納裡諾的父親有三個兒子。根據當地的習俗,老大將得到一萬五千杜卡托的年金(約合五萬法郎),兩個小的卻只能每月拿到二十杜卡托食宿費,和城裡、鄉下府邸裡的一處住所。堂·熱納裡諾和羅莎琳德並沒有明確地達成一致,卻都巧妙地在比西亞諾王妃面前掩飾自己的感情。王妃對年輕的侯爵一直懷有錯覺,要是明白過來,她那風騷勁兒決不會把他原諒。

  她丈夫那位老邁蒼蒼的將軍倒比她目光敏銳。在堂·卡洛斯冬季舉辦的最後一個晚會上,他就明白了,堂·熱納裡諾這個鬧過不止一次緋聞的年輕人,不是準備取悅他妻子就是討好他女兒。老將軍對這兩者都不樂意。

  次日,吃過午飯,他讓女兒羅莎琳德跟他一起上車,二話沒說,就把她帶到聖·佩蒂托貴族修道院。當時這座修道院十分有名,離雄偉的斯圖迪宮不遠,在托萊德街最高處左邊人們就可見到它那莊嚴的正面。圍牆綿延不絕。當人們沿著圍牆在阿雷納拉樹林北部的沃梅羅平原散步時,要走很久才走到盡頭。砌這道圍牆的唯一目的,就是替聖·佩蒂托的花園遮擋外部的眼光。

  親王到這時才開口。他把羅莎琳德介紹給他妹妹,嚴厲的××女士。他只對女兒說,她這一輩子,就要在這裡待下去,只有一次機會走出修道院的大門,那就是初修期滿發願的前一日。他仿佛是出自好心告訴女兒一個情況,女兒還應該感激他似的。

  羅莎琳德對這一切都並不感到意外。她很清楚,除非出現奇跡,否則她別指望出嫁。但在這時要她嫁給瓦加·代爾·帕多公爵,她會感到可怕。再說,她在這家修道院住過好幾年,保留著快樂有趣的回憶,所以頭一天她對自己的處境並不覺得過於沮喪。到了第二天,儘管她稚氣未褪,但一想到從今以後再也見不到堂·熱納裡諾,不覺也開始感到憂傷。她活潑,不穩重,不到半個月,就被看成修道院裡最憂傷最不聽話的姑娘。對她再也見不到的堂·熱納裡諾,她一天也許想到了二十次,而在她父親府裡時,她一天只想到一二次。進修道院三周後,有一次作晚禱,她一字不差地背出了聖母連禱文。教師便准許她第二天上屋頂露臺。這個露臺在修道院的主樓上面,面對著托萊德街,實際上是修女們用金箔和圖畫裝飾的一條長廊。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