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湯達 > 米娜·德·旺格爾 | 上頁 下頁


  阿爾弗雷德生性明智,不會產生幻想。他知道情男情女往往在自己所愛的人身上發現一些特別的優點。他發現米娜聰穎、溫柔,這使他相信自己確實墮入了情網。「這不會只是一個幻覺吧?」他每天都這麼提醒自己。他把米娜頭一天說的話跟他在舞廳遇到的那些貴婦說的話作比較。至於米娜,她明白自己差點兒失去了阿爾弗雷德。如果他仍舊每天晚上都泡在舞廳,那她會怎麼樣呢?她遠沒有努力去繼續扮演一個普通姑娘,而是一心想著怎麼討人喜歡,這種情形,她一生中還沒有過。「該不該告訴他我是誰?」米娜尋思,「他是個很理智的人,即使是為他幹的荒唐事,他也會指責我的。再說,」米娜繼續想到,「我的命運也必須在這裡定下來。如果我說出我是德·旺格爾小姐。我的莊園離他的莊園只有幾十裡路,那他會確信可以在巴黎再見到我。應該反過來,讓他擔心永遠見不到我,這樣就會促使他下決心採取不同一般的,於我們的幸福必不可少的措施。這個如此理智的人怎麼會下決心改變信仰,跟妻子離婚,作我的丈夫,到我東普魯士的領地上去生活呢?」在她的新計劃前面,並沒有聳起由不合法這幾個字構成的障礙。她認為自己並不違反道德,因為只要對阿爾弗雷德有利,她可以毫不猶豫地把生命犧牲一千次。

  漸漸地,德·拉爾賽夫人對艾妮肯產生了嫉妒。這個姑娘臉上的奇特變化,沒有逃過她的眼睛,她認為這是過分地賣弄風情,她若要把這姑娘辭退,很可能得費一番功夫。她那些女友都勸她,不要把丈夫的一時興致看得太嚴重。不過她們叮囑她,千萬不要讓丈夫把艾妮肯帶到巴黎去。

  「謹慎一點。」她們說,「等溫泉沐浴的季節一過,你就不會擔心了。」

  德·拉爾賽夫人派人去摸柯拉梅夫人的底細。她還努力讓丈夫相信,艾妮肯只是個喜歡冒險的女人,犯過在司法部門看來應受懲罰的事兒,在維也納或者柏林受追捕,便潛逃到埃克斯溫泉來避一避,也可能是在這裡等他的同夥。這番話聽起來很像是那麼回事,真要去搞清楚又不值得,卻在阿爾弗雷德堅強的心裡引起了混亂。對他來說,艾妮肯不是一個侍女,這是明顯的事情。但是,她充當這樣一個辛苦勞碌的角色,究竟是出於什麼重大的厲害關係呢?這只可能是因為畏懼。

  米娜從阿爾弗雷德的眼睛裡看出他心緒煩亂,輕而易舉就猜出了其中的緣由。一天晚上她貿然相問,他便把情況都說了出來,米娜聽了大吃一驚,阿爾弗雷德講的事離真相那麼近,以致她開始難以為自己辯解。那位假裝的柯拉梅夫人沒有忠實地扮好自己的角色,讓人覺察到她艾妮肯毫不看重金錢利益。看見柯拉梅夫人的話在阿爾弗雷德心裡起了作用,米娜深感絕望,差一點要說出她究竟是誰。顯然,阿爾弗雷德愛艾妮肯愛得發狂,自然也會愛德·旺格爾小姐,只是這樣一來,他就會確信在巴黎可以再見到她,也就不會作出為她的愛情所必須的犧牲了。

  米娜惴惴不安地度過了白天,晚上一定更難打發。跟阿爾弗雷德單獨相處,她有勇氣來抵擋從他眼裡透露的憂愁嗎?看著他的愛情被一種十分自然的猜疑削弱甚至毀掉,她有勇氣忍受嗎?到了晚上,阿爾弗雷德送妻子去舞廳,沒有回來。這一晚舉行化裝舞會,賓客如雲,喧聲鼎沸。從省會尚貝裡,甚至從日內瓦趕來了好些看熱鬧的人,他們的馬車把埃克斯的街道塞得滿滿的。公眾的這種歡樂氣氛使米娜的心情更為憂煩。她在客廳裡徒然等了好幾個小時,那可愛的人沒有回來。她再也待不下去了,便跑到柯拉梅夫人那兒。誰知在那兒也遇到了令人不快的事情。那個雇來的女人苦著臉求米娜允許她離去,她說她人雖窮,可也不願長久地扮演人家安排給她的這麼一個不光彩的角色。米娜遠不是一個能夠慎重作出決定的人。情況緊急時,只消一句話就可以便她改變對整個處境的看法。現在伴婦的話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尋思:「確實,我的喬裝打扮已經騙不了什麼人了,我的名譽完了,我大概被他們當作愛冒險的女人了。既然我為阿爾弗雷德犧牲了一切,那麼除非我瘋了,才會禁止自己享受看見他的幸福。至少在舞會上,我可以隨意打量他,研究他的心靈。」

  她弄來化裝舞會用的面具和披風,還戴上從巴黎帶來的鑽石首飾。或許這是為了更好地喬裝改扮,使阿爾弗雷德認不出她,或許是使自己在假面舞客中引人注目,惹得他來攀談。米娜挽著假柯拉梅夫人的手出現在舞場上。她一聲不響,使所有人都感到奇怪。最後她看到了阿爾弗雷德,他顯得悶悶不樂,她的目光緊隨著他,她感到幸福。冷不防一個聲音悄悄地對她說:

  「愛情認出了德·旺格爾小姐的裝扮。」

  她不禁渾身一顫,回過頭去,原來是德·呂佩爾伯爵。對她來說,再沒有比這更倒楣的相遇了。

  「我認出了你在柏林打的鑽石首飾。」他對她說,「我從特普利策、斯帕和巴登(編者注:歐洲三個溫泉城市,分屬捷克斯洛代克、比利時和德國。)來,為找你我跑遍了歐洲所有的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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