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湯達 > 米娜·德·旺格爾 | 上頁 下頁


  米娜原來擔心她的舉止會使德·拉爾賽夫人生疑。現在她高興地確信,她的新主人只不過把她看成一個女傭,做針細活兒還不及她留在巴黎的侍女靈巧。倒是阿爾弗雷德的男僕杜勃阿較難對付。這是個四十歲的巴黎漢子,儀錶不錯,他認為向這位新夥伴獻殷勤是自己的義務。米娜引他說話,套出他唯一的願望是積一小筆錢,將來在巴黎開一家咖啡館。於是她毫不猶豫地送他一些禮物。很快,杜勃阿就像對德·拉爾賽夫人那樣,恭敬地為她效勞。

  阿爾弗雷德注意到,這個德國姑娘有時是那麼笨拙,那麼靦腆,但她的言談舉止變化很大。她有些見解正確細微,值得一聽。米娜從他的眼神看出他在聽自己講話,便大著膽子發表一些敏銳而又正確的想法,特別是在她相信德·拉爾賽夫人聽不見或者聽不懂的時候。

  在德·旺格爾小姐來埃克斯的頭兩個月裡,假若有一位哲學家問她,她的目的是什麼?那麼她那幼稚的回答,准會叫他大吃一驚。這位哲學家甚至會懷疑她有點虛偽。時刻看到她瘋狂地私戀的人,聽見他說話,這就是她生活的唯一目標。除此之外別無他求。她感到自己太幸福了,以致根本不考慮將來的事。倘若哲學家對她說,這種愛情可能會變得沒有這麼純潔。她聽了一定會感到驚訝,同時更感到憤怒。米娜樂滋滋地觀察她所熱愛的人的品性。阿爾弗雷德的父親是上院議員,他依靠父親的財產地位成了上流社會的一員。但他生性文靜,與上流社會的人截然相反。如果生活在中產階級當中,他的純樸,他厭惡裝腔作勢和擺闊氣的態度,一定會使那些人把他看作平庸之輩。阿爾弗雷德從不挖空心思說俏皮話。第一天見面時,主要是這一點,使米娜對他極為注意。以德國人的偏見來看法國人,她便覺得他們的談話好像是滑稽戲裡唱完歌後的對白。阿爾弗雷德見過不少名人,完全可以憑記憶來說些趣話,但是,純粹逗樂的玩笑,如果不是即興想出來的,或者聽者中間也可能有人開得出來,他都認為低級,不願去開。

  每天晚上,阿爾弗雷德把妻子送到舞廳,然後回家來鑽研植物學。這種愛好是由於鄰近盧梭(編者注:盧梭青少年時期亦曾一度迷上植物學)青少年時期生活的地方,他剛迷上的,他把標本夾和植物都放在客廳裡,艾妮肯就在那裡幹活。每天晚上他們倆在一起,要度過好幾個小時,彼此都不說一句話。他們倆都感到拘束,但也感到幸福。艾妮肯只一個辦法來體貼阿爾弗雷德,就是事先用水溶好樹膠,以便讓他把晾乾的花草貼進標本集裡。而她允許自己這樣做,也只是因為這會被認為是她的份內事,阿爾弗雷德到布爾熱湖畔風光優美的山間遊玩,帶回來許多好看的植物。他不在的當口,米娜就欣賞這些標本,漸漸地她也迷上了植物學。阿爾弗雷德起初覺得這很方便,很快他就覺得這是美事了。「他愛上我了。」米娜自忖,「可我這樣勤奮幹活,在德·拉爾賽夫人那裡,卻沒討到什麼好處。」

  柯拉梅夫人佯裝病倒了。經請求,米娜獲准晚上去陪伴她原來的主人。阿爾弗雷德忽然發覺自己對植物學的興趣降低了,幾乎消失了,不免感到奇怪。晚上他泡在舞廳,妻子拿他打趣,說他是一個人待在家裡感到無聊。阿爾弗雷德心裡承認他對那個姑娘有了好感,他因為自己在她面前膽怯而惱火。有時候氣來了,便強充好漢,自問道:「我為什麼不像任何一位朋友那麼辦呢?她終究只是一個侍女。」

  一天晚上,下著雨,米娜留在家裡。阿爾弗雷德在舞廳露了露面,便回了家。看見米娜在客廳裡,他好像感到意外。米娜覺察到他的虛假表情。他原指望這天晚上享受的幸福,被這個小小的動作剝奪得乾乾淨淨。或許,正是由於這種心情,她才憤怒地拒絕了阿爾弗雷德的引誘,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哭著說:「我錯了,這些法國佬都是一個樣。」整整一夜,她都打算立刻回巴黎去。

  翌日,米娜看阿爾弗雷德對目光輕蔑,那種神情可不是裝出來的。阿爾弗雷德生氣了,從此不再注意米娜,每晚都泡在舞廳裡。他沒意識到自己採取的竟是最好的辦法。這種冷淡使米娜放棄了回巴黎的打算。「這個男人對我沒有任何危險。」她尋思道。不到一星期,她就覺得自己已經原宥他那次法國人天性的小回潮了。至於阿爾弗雷德,他從舞廳那些貴婦給他帶來的無聊裡,發覺自己墮入情網比原來認為的還要深。不過,他克制著自己。其實,他已把眼光愉悅地停在米娜身上,並找她搭訕,但晚上仍不回來。米娜感到很不幸,不知不覺中,她對化妝也不再那樣精心,因此不像以前那樣醜了。「這難道是一場夢?」阿爾弗雷德思忖,「艾妮肯變成了一個我從未見過的最美的姑娘。」一夭晚上,他偶然回到家裡,在愛情的驅使下,他請求艾妮肯原諒他的輕浮。

  「我發覺,」他對她說,「你引起了我的興趣。我從不曾這樣注意過別人,我害怕,我想醫好自己,要不就與你鬧翻。從那以來,我成了最不幸的男人。」

  「阿爾弗雷德,你讓我多麼快樂啊!」米娜喊起來,她感到幸福至極。

  這天晚上和接下來的幾個晚上,他們彼此承認,他們瘋狂地愛上了對方。他們互相保證永遠忠於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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