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湯達 > 米娜·德·旺格爾 | 上頁 下頁


  米娜很是不幸,宮裡的人知道了她與尊貴的殿下想法不合,於是她那雙極其溫柔的藍幽幽的大眼睛和那種優雅風度引來的成功,很快便喪失殆盡。一年多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米娜對獲得批准已不存奢望。她想出一個女扮男裝逃到英國的計劃,打算到那裡後賣掉鑽石首飾來維持生活。德·旺格爾夫人發現米娜在做一些奇怪的實驗,來改變膚色,十分驚恐。不久,她又獲悉米娜訂做了男式服裝。米娜注意到:每次她騎馬兜風,總是遇到大公的憲兵。但她從父親那兒繼承了德國人的幻想,這些困難不但沒有使她打退堂鼓,反而使她更加入迷。

  米娜沒料到自己居然討回伯爵夫人喜歡。她是大公的情婦,一個出色的浪漫女人。有一天,米娜同她一起騎馬兜風,看見一個憲兵遠遠地跟在後面,一氣之下,便把逃走的計劃告訴了她。沒過幾個時辰,德·旺格爾夫人便收到大公親筆寫的短信,准許她到法國巴尼埃爾溫泉去住半年。這時是晚上九點,十點鐘時母女倆已經在路上了。十分幸運的是,第二天,在大公的臣僚們被喚醒之前,她們已經出了國境。

  德·旺格爾夫人母女倆是在一八二X年初冬來到巴黎的。米娜在外交圈子的舞會上大出風頭。有人聲稱,德國使館的先生們得到指示,要暗中阻止這筆幾百萬的財產成為某個法國誘惑者的戰利品。在德國,人們還認為巴黎的年輕男子對女人最感興趣。

  米娜己有十八歲,儘管她懷有德國人的種種幻想,卻也開始閃現一些理智之光了。她發現自己始終不能與任何一個法國女人結下友誼。在每一個法國女人身上,她接觸到的只是過分的禮貌。相識一個半月以後,她和她們的友誼反不及頭一天深。米娜十分苦惱,她猜想自己的言談舉止一定有什麼欠禮貌,叫人不快的地方,使法國人不願作更親密的交往。她的地位這樣高貴,為人卻是這樣謙卑,真是前所未見。她的面目天真可愛,充滿稚氣,可是作起決定來堅決果斷,這與她的相貌造成鮮明的對照。她那童稚未退的面龐上,從未顯露過理智的、嚴肅的神態。說實話,理智從來不是她的顯著的性格特徵。

  雖說巴黎的居民彬彬有禮到了拒人門外的地步,米娜還是非常喜歡這座城市。在家鄉,她厭惡街上的人向她致意,厭惡看到她的車馬隨從被人認出來;在C城,她把所有衣衫不整向她脫帽致禮的人都看作密探,而在被人稱作巴黎的這個共和社會裡,隱居對她這個性格獨特的人很有誘惑力。只是她的心還有點德國味,對密友間相處的那種快樂還戀戀不捨。不過,她發現,巴黎雖然沒有那種樂趣,卻天天晚上有舞會,有趣味盎然的演出。她父親一八一四年曾在巴黎住過,後來他經常跟她談起那所房子。她找到了它,費了好大氣力才把房客趕走。住進了這所房子,巴黎對於她來說,就不再是一個外國城市了,在這裡連最小的房間她都熟悉。

  德·旺格爾伯爵雖然胸前掛滿勳章和軍功牌,但骨子裡卻是個哲人,像笛卡爾(編者注:法國皙學家(1596一1650))或斯賓諾莎(編者注:荷蘭哲學家(1632一1677))那樣幻想。米娜喜歡德國哲學中那些晦澀難懂的推理和費希特(編者注:德國哲學家(1762一1814))的高尚的禁欲主義,正如一顆溫柔的心喜歡回憶美景。康德(編者注:德國哲學家(1724一1804))那些最深奧難懂的後,讓米娜想起的也僅是父親當年念這些話時的聲音。有她父親這種引導,還有什麼哲學學不懂,弄不通呢?有幾位出類拔萃的學者答應到她家裡授課,聽課的只有她母女兩人。

  她上午跟學者們一起鑽研哲學,晚上參加大使舉辦的舞會。

  在這種生活裡,愛情竟沒有叩擊這個富有的女繼承人的心扉。法國男人使她感興趣,卻動不了她的心。母親常在她面前稱讚他們,可她對母親說:

  「他們也許是人們能夠遇到的最可愛的男子,我欣賞他們的聰明才智。他們每天講的諷刺話那麼俏皮,叫我驚奇,叫我開心,可是,當他們極力顯出心情激動的樣子時,你難道不覺得他們做作、可笑嗎?難道他們沒一點真情實感?」

  「你這些指責有什麼益處呢?」明智的德·旺格爾夫人回答,「你要是不喜歡法國,我們就回哥尼斯堡去。但是你別忘了,你已經十九歲了,而我也可能離開你。還是考慮考慮,選一個保護人吧!萬一我死了,」她淒然一笑,補充說,「C城的大公會把你嫁給她的侍衛官的。」

  一個晴朗的夏日,德·旺格爾夫人和女兒一起去貢比涅觀看國王行獵。米娜在森林中部忽然看到了比埃豐古堡遺址,感觸很深。她還擺脫不了德國人的偏見,覺得巴黎那座新巴比倫城裡的每一幢宏偉建築,都有一種冷漠、嘲弄和邪惡的意味。

  在她看來,比爾豐的古堡遺址就和德國布洛肯峰頂上那些古堡遺址一樣動人。米娜央求母親在比爾豐村的小客棧裡住了幾天。她們住得很不舒服。有一天,突然下起雨來了,米娜像十二歲的孩子似的,傻乎乎地站在客棧門口看下雨。她注意到一張出售附近一塊地產的廣告。一刻鐘以後,客棧的一名女傭打著傘,把她帶到公證人家裡。公證人看到這個衣著樸素的姑娘來跟他洽購一塊價值幾十萬法郎的地產,並要他簽訂一份契約,而且還要交給他幾張法蘭西銀行的一千法郎的鈔票作定金,覺得十分驚訝。

  我也不說這是罕有的事情,反正出於僥倖,米娜只吃了一點點虧。這塊地產叫小韋白裡,賣主是德·呂佩爾伯爵。此人在庇卡底省所有城堡裡是個聞人。他年紀不大,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見之下,你會對他生出敬慕之心,但過不了多久,你又會覺得他粗俗不堪,令人厭惡。德·呂佩爾伯爵很快便自稱是德·旺格爾夫人的朋友,他也讓德·旺格爾夫人開心。在當時的年輕人中間,也許只有他還能讓人想起攝政時期(編者注:指1715一1723年間法王路易十五年幼由奧爾良公爵攝政的時期。)那些可愛的浪蕩公子。可敬的蒂利伯爵的回憶錄把他們的經歷吹得天花亂墜。德·呂佩爾先生把一大份家產揮霍一空,他模仿路易十四時代貴人們的種種怪癖,但不明白為什麼巴黎不格外注意他。大出風頭的希望落空以後,他又瘋狂地迷上了金錢,他從柏林打探的消息使他對德·旺格爾小姐愛到極點。半年過後,米娜對母親說:「要交朋友,確實要買地產。將來我們要是打算賣掉小韋百里,也許會虧幾千法郎。但眼下這個代價會使我們的密友圈裡子增加不少可愛的女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