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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淩晨一點鐘(1)


  他正要給富凱寫信,取消原來的決定,十一點的鐘聲響了。他轉動房門的鑰匙,弄得嘩啦嘩啦響,像是已把自己鎖在了屋裡。他躡手躡腳地去觀察整座房子,尤其是僕人們住的五樓。沒有任何異常。德·拉莫爾夫人的一個女僕在舉行晚會,男僕們在興高采烈地喝潘趣酒。「笑成這樣的那些人,」于連想,「大概不參加夜裡的行動,他們應該更嚴肅才是。」

  最後,他到花園的一個黑乎乎的角落裡站定。「如果他們的計劃是瞞著家裡的僕人,他們會讓負責抓我的人從花園的牆上爬過來。

  「如果德·克魯瓦澤努瓦先生在這件事中稍許冷靜些,他應該在我進入她的房間之前就讓人把我抓起來,讓他想娶的人的名譽少受些損害。」

  他作了一番軍事偵察,而且非常精確。「事關我的名譽,」他想;「如果我幹出什麼蠢事,我自己都認為沒有理由對自己說:我沒有想到。」

  天氣晴朗,沒什麼主意好打。十一點左右,月亮升起來了,十二點半的時候,已經把府邸朝花園的那面牆照得通亮。

  「她真是瘋了,」于連心想;一點的鐘聲響了,諾貝爾伯爵的窗子還有燈光。于連一輩子還沒有這麼害怕過,他只看到這次出擊的種種危險,沒有絲毫的熱情。

  他去搬那架巨大的梯子,等了五分鐘,看看她會不會改變主意;一點五分,他把梯子靠在瑪蒂爾德的窗口上。他手上拿著搶,慢慢地往上爬,奇怪居然沒有受到攻擊。他到了窗前的時候,窗子無聲地開了。

  「您來啦,先生,」瑪蒂爾德對他說,非常激動,「我看了您一個鐘頭了。」

  于連感到很局促,不知如何是好,他根本就沒有愛情。窘迫中,他想應該大膽,就試圖擁抱瑪蒂爾德。

  「不!」她說,把他推開。

  他很高興遭到拒絕,急忙向周圍掃了一眼;月光很亮,照得德·拉莫爾小姐房間裡的影子分外地黑。「很可能那邊藏著一些人,而我看不見。」他想。

  「您衣服的側兜裡放的是什麼?」瑪蒂爾德對他說,很高興找到了話題。她感到不同尋常地痛苦,一個出身高貴的女孩子自然具有的那種矜持感和羞怯感又占了上風,折磨著她。

  「我有各種武器和手槍,」于連答道,因為找到點兒什麼說而跟她一樣地高興。

  「應該把梯子拉上來,」瑪蒂爾德說。

  「梯子太大,會碰碎下面客廳或夾層的玻璃窗。」

  「不應該碰碎玻璃窗,」瑪蒂爾德試著用平常談話的口氣,可是不行,「我看您可以用繩子拴在梯子的第一蹬上,把梯子放倒。我屋裡經常準備著繩子。」

  「這是一個動了情的女人!」于連想,「她敢說出她愛上了。她在這些預防措施中表現出如此的冷靜、如此的聰明,足以讓我知道,我並沒有戰勝德·克魯瓦澤努瓦先生,我真愚蠢,我不過是接替了他罷了。事實上,這有什麼關係!難道我愛她嗎?他有一個接替者,這會讓他大為惱火,這個接替者是我,就更讓他惱火,在這個意義上我戰勝了侯爵。咋天晚上在托爾托尼咖啡館他是多麼傲慢地看著我呀,竟然裝作沒有認出我來!後來他實在躲不過去了,但他向我致意時神情多麼兇惡!」

  于連把繩子系在梯子的一端,慢慢地放倒。身子儘量探出陽臺外,不便梯子碰著玻璃窗。「這可是個殺死我的好機會,如果有人藏在瑪蒂爾德的房裡。」然而到處依然是一片沉寂。

  梯子觸到地面,于連設法讓它順臥在牆邊種著奇花異草的花壇裡。

  「我母親看見她的美麗的花草都被壓壞了,」瑪蒂爾德說,「會說什麼呀!……得把繩子扔掉,」她又極其冷靜地說,「如果有人看見繩子直通到陽臺上,那可就說不清了。」

  「怎麼我的出去?」于連學著克裡奧爾語,開玩笑地說。(家裡有個女僕出生在聖多明各。)

  「您從門口出去,」瑪蒂爾德說,對這個主意感到很高興。

  「啊!這個人真配得上我全部的愛!」她想。

  于連剛把繩子扔進花園,瑪蒂爾德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以為敵人來了,猛地轉過身,同時拔出了匕首。她相信聽見了一個窗子打開的聲音。他們屏住呼吸,一動不動,月亮正照著他們。聲者沒有再出現,不必再緊張了。

  這時,窘迫又開始了,雙方都深有所感。于連看了看,門上的插銷都插上了;他還想看看床下,但是不敢;那底下可能安置了一、兩個僕人。最後,他害怕日後會責備自己不謹慎,還是看了看。

  瑪蒂爾德陷在極度羞怯引起的苦惱中,她憎惡自己的處境。

  「您是怎麼處理我的信的?」她終於問道。

  「多好的機會啊,如果這些先生們在偷聽,他們可該為難了,戰鬥也能避免了!」于連想。

  「第一封藏在一本很大的新載《聖經》裡,昨晚的驛車已把它帶到很遠的地方了。」

  他講了種種細節,聲音清晰,好讓可能藏在兩個衣櫥裡的人聽清楚,他沒敢查那兩個衣櫥。

  「另外兩封也到了郵局,要和第一封走同樣的路線。」

  「偉大的天主!為什麼要有這麼多的戒備?」瑪蒂爾德驚訝地問。

  「我為什麼要說謊呢?」于連想,就把他的猜疑合盤托出。

  「原來這就是你的信寫得那麼冷淡的原因啊!」瑪蒂爾德叫道,口吻中瘋狂多於溫柔。

  于連沒有注意到這個細微的差別。話中的「你」讓他昏了頭,至少他的疑心已化為烏有,他大著膽子把這個如此美麗、使他如此敬重的站娘抱在懷裡。他沒有遭到完全地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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