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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野心家(2)


  不到一個鐘頭,于連被叫到主教府,受到慈父般親切的接待。主教大人一邊背誦賀拉斯,一邊恭維他,說在巴黎等待他的是遠大的前程。而這些恭維話說得很巧妙,于連要感謝,就得作出解釋。于連什麼也說不出來,首先是因為他一無所知,主教大人卻對他非常尊重。主教府的一個小教士寫信給市長,市長急忙親自送去一張簽好的通行證,旅行者的姓名空著待填。

  當晚午夜之前,于連已到了富凱家,富凱是個明智的人,對等待著他的朋友的前途,與其說感到高興,更多地是感到驚奇。

  「對你來說,」這個自由派選舉人說,「到頭來可能得到一個政府的職位,那將迫使你做出一些會在報紙上受到抨擊的行為。我將通過你的恥辱得到你的消息。記住,即便從金錢上說,在自己作主的正當的木材生意中賺一百路易,也比從一個政府那裡接受一千法郎強,哪怕是所羅門王的政府。」

  這些話只被于連看作是一個鄉紳的思想狹隘。他終於要在大事件的舞臺上亮相了。在他的想像中,巴黎到處是玩弄陰謀、極其虛偽卻像貝藏松的主教和阿格德的主教一樣彬彬有禮的才智之士。去巴黎的幸福驅散了他眼前的一切。他讓他朋友覺得是彼拉神甫的信剝奪了他的自由意志。

  第二天將近中午,他到了維裡埃,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他打算見見德·萊納夫人。他首先到了他的第一位保護人善良的謝朗神甫家裡。他受到的接待是嚴厲的。

  「您認為您受過我的恩惠嗎?」謝朗先生說,沒有理他的問候,「您跟我一道吃飯,這期間有人去為您另租一匹馬,您離開維裡埃,什麼人也不要見。」

  「聽見就是服從,」于連回答,作出一副神學院學生的樣子;然後他們就只談神學和優秀的拉丁作品。

  他騎上馬,走了一法裡路,看見一片樹林,四周沒有人,就鑽了進去。日落時分,他把馬送回。稍晚,他走進一個農民的家裡,那個農民同意賣給他一個梯子,並且扛著跟他一直來到俯瞰維裡埃的忠誠大道的那片樹林。

  「他准是個可憐的逃避兵役的人……或者是個走私犯,」那農民跟他告別,心裡說,「管它呢!反正我的梯子賣了好價錢,再說我自己這輩子也不是沒倒騰過鐘錶零件。」

  夜很黑。快到淩晨一點鐘的時候,于連扛著梯子進了維裡埃城。他儘早下到急流的河床裡,這條急流穿過德·萊納先生的漂亮花園,比花園低十尺,夾在兩道護牆之間。有了梯子,于連很容易就爬上去了。「看家的狗將怎樣迎接我呢?」于連想。全部問題就在這裡。狗叫了起來,沖著他飛奔過去;他輕輕吹了聲口哨,它們就對他表示親昵了。

  他登上一塊臺地又一塊臺地,儘管所有的柵欄門都關著,他還是很容易就到了德·萊納夫人臥室的窗下。窗戶朝著花園,距地面僅八尺到十尺高。

  護窗板上開有一個心形小洞,于連很熟悉。可是這個小洞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被一盞守夜燈從裡面照亮,這使于連大失所望。

  「偉大的天主!」他自語道;「今天夜裡德·萊納夫人沒住在這間房子裡!她睡在哪間房子裡呢?全家都在維裡埃,因為我看見了狗;可是在這間沒有守夜燈的房子裡,我可能會碰上德·萊納先生本人或另一個陌生人,那將會引起怎樣的一場風波啊!」

  最謹慎的是後退,可是這個主意讓于連感到厭惡。「如果是一個陌生人,我就丟下梯子撒腿跑掉;如果是她呢,等待我的是什麼樣的接待?她正沉浸在悔恨和極度的虔誠中,這我不能懷疑;可她總是還記得我,既然她剛給我寫過信。」這番推理使他下了決心。

  他的心在顫抖,然而他決心要麼死要麼見到她,就朝護窗板扔了幾塊小石子,沒有回音。他把梯子靠在窗戶旁,伸手敲護窗板,開始很輕,越敲越重。「不管天多麼暗,他們還是能朝我開槍,」于連想。想到這裡,他的瘋狂之舉就已成了一個膽子大小的問題了。

  「今天夜裡這間屋子沒有人住,」他想,「不然的話,無論誰睡在裡面,現在也該醒了。因此不必再瞻前顧後的了,只是要注意別讓睡在別的屋子裡的人聽見。」

  他下來,把梯子對著一扇護窗板放好,又上去,把手伸進心形小洞,幸運地很快摸到系在關住護窗板的小鉤子上的鐵絲。他拉了拉鐵絲,覺得護窗板動了,他心裡真有說不出的高興,一使勁就拉開護窗板,「要一點一點地開,讓她認出我的聲音。」他把護窗板開到可以把頭伸進去,低聲反復說道:「是朋友。」

  他仔細聽了聽,確信沒有任何聲音打破屋子裡的沉寂。然而壁爐裡確實沒有守夜燈,半開著的也沒有,這是一個不妙的跡象。

  「小心槍子兒!」他考慮了片刻,然後鼓起勇氣用手指敲了敲窗戶:沒有回答;他使勁敲了敲。「就是敲碎破璃窗,也得幹到底。」他敲得很使勁,在極端的黑暗中,他相信恍惚看見有一個白色的影子穿過房間。終於,他不再懷疑了,他看見一個影子好像在極慢極慢地往前走。突然,他看見半個臉貼在他的眼睛湊得很近的那塊玻璃上。

  他打了個哆嗦,稍稍離遠了些。然而,夜太黑了,就是離得這樣近,他也不能分辨出那是不是德·萊納夫人。他害怕她驚叫起來,他聽見狗圍著梯子轉悠,低聲地吠叫。「是我,」他反復地說,聲音相當大,「一個朋友。」沒有回答,白色的幽靈消失了。「請開開窗子,我得跟您說說,我太不幸了!」他使勁敲打,玻璃都快碎了。

  一記輕而脆的聲音傳來;窗子的插銷拔開了,他推開窗戶,輕輕一跳,進了屋子。

  白色的幽靈閃開,他一把抓住它的胳膊;是一個女人。他的種種想表現得勇敢無畏的念頭頓時化為烏有。「如果這是她,她會說什麼?,當他從一聲輕輕的叫喊中聽出那正是德·萊納夫人時,他是何等地激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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