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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第一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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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中一室〗 公爵作教士裝及克勞狄奧、獄吏同上。 公爵:那麼你在希望安哲魯大人的赦免嗎? 克勞狄奧:希望是不幸者的唯一藥餌;我希望活,可是也準備著死。 公爵:能夠抱著必死之念,那麼活果然好,死也無所惶慮。對於生命應當作這樣的譬解:要是我失去了你,我所失去的,只是一件愚人才會加以愛惜的東西,你不過是一口氣,寄託在一個多災多難的軀殼裡,受著一切天時變化的支配。你不過是被死神戲弄的愚人,逃避著死,結果卻奔進他的懷裡,你並不高貴,因為你所有的一切配備,都沾濡著污濁下賤。你並不勇敢,因為你畏懼著微弱的蛆蟲的柔軟的觸角。睡眠是你所渴慕的最好的休息,可是死是永恆的寧靜,你卻對它心驚膽裂。你不是你自己,因為你的生存全賴著泥土中所生的穀粒。你並不快樂,因為你永遠追求著你所沒有的事物,而遺忘了你所已有的事物。你並不固定,因為你的脾氣像月亮一樣隨時變化。你即使富有,也和窮苦無異,因為你正像一頭不勝重負的驢子,背上馱載著金塊在旅途上跋涉,直等死來替你卸下負荷。你沒有朋友,因為即使是你自己的骨血,嘴裡稱你為父親尊長,心裡也在咒詛著你不早早傷風發疹而死。你沒有青春也沒有年老,二者都只不過是你在餐後的睡眠中的一場夢景;因為你在年輕的時候,必須像一個衰老無用的人一樣,向你的長者乞討賙濟;到你年老有錢的時候,你的感情已經冰冷,你的四肢已經麻痹,你的容貌已經醜陋,縱有財富,也享不到絲毫樂趣。那麼所謂生命這東西,究竟有什麼值得寶愛呢?在我們的生命中隱藏著千萬次的死亡,可是我們對於結束一切痛苦的死亡卻那樣害怕。 克勞狄奧:謝謝您的教誨。我本來希望活命,現在卻惟求速死;我要在死亡中尋求永生,讓它臨到我的身上吧。 依莎貝拉:(在內)有人嗎!願這裡平安有福! 獄吏:是誰?進來吧,這樣的祝頌是應該得到歡迎的。 公爵:先生,不久我會再來看你。 克勞狄奧:謝謝師傅。 依莎貝拉上。 依莎貝拉:我要跟克勞狄奧說兩句話兒。 獄吏:歡迎得很。瞧,先生,你的姊姊來了。 公爵:獄官,讓我跟你說句話兒。 獄吏:您儘管說吧。 公爵:把我帶到一個地方去,可以聽見他們說話,卻不讓他們看見我。(公爵及獄吏下。) 克勞狄奧:姊姊,你給我帶些什麼安慰來? 依莎貝拉:我給你帶了最好的消息來了。安哲魯大人有事情要跟上天接洽,想差你馬上就去,你可以永遠住在那邊;所以你趕快預備起來吧,明天就要出發了。 克勞狄奧:沒有挽回了嗎? 依莎貝拉:沒有挽回了,除非為了要保全一顆頭顱而劈碎了一顆心。 克勞狄奧:那麼還有法想嗎? 依莎貝拉:是的,弟弟,你可以活;法官有一種惡魔樣的慈悲,你要是懇求他,他可以放你活命,可是你將終身披戴鐐銬直到死去。 克勞狄奧:永久的禁錮嗎? 依莎貝拉:是的,永久的禁錮;縱使你享有廣大的世界,也不能掙脫這一種束縛。 克勞狄奧:是怎樣一種束縛呢? 依莎貝拉:你要是屈服應承了,你的廉恥將被完全褫奪,使你毫無面目做人。 克勞狄奧:請明白告訴我吧。 依莎貝拉:啊,克勞狄奧,我在擔心著你;我害怕你會愛惜一段狂熱的生命,重視有限的歲月,甚于永久的榮譽。你敢毅然就死嗎?死的慘痛大部分是心理上造成的恐怖,被我們踐踏的一隻無知的甲蟲,它的肉體上的痛苦,和一個巨人在臨死對所感到的並無異樣。 克勞狄奧:你為什麼要這樣羞辱我?你以為溫柔的慰藉,可以堅定我的決心嗎?假如我必須死,我會把黑暗當作新娘,把它擁抱在我的懷裡。 依莎貝拉:這才是我的好兄弟,父親地下有知,也一定會這樣說的。是的,你必須死,你是一個正直的人,決不願靠著卑鄙的手段苟全生命。這個外表儼如神聖的攝政,板起面孔摧殘著年輕人的生命,像鷹隼一樣不放鬆他人的錯誤,卻不料他自己正是一個魔鬼。他的污濁的靈魂要是揭露出來,就像是一口地獄一樣幽黑的深潭。 克勞狄奧:正人君子的安哲魯,竟是這樣一個人嗎? 依莎貝拉:啊,這是地獄裡狡獪的化裝,把罪惡深重的犯人裝扮得像一個天神。你想得到嗎,克勞狄奧?要是我把我的貞操奉獻給他,他就可以把你釋放。 克勞狄奧:天啊,那真太豈有此理了! 依莎貝拉:是的,我要是容許他犯這醜惡的罪過,他對你的罪惡就可以置之不顧了。今夜我必須去幹那我所不願把它說出口來的醜事,否則你明天就要死。 克勞狄奧:那你可幹不得。 依莎貝拉:唉!他倘然要的是我的命,那我為了救你的緣故,情願把它毫不介意地拋擲了。 克勞狄奧:謝謝你,親愛的依莎貝拉。 依莎貝拉:那麼克勞狄奧,你預備著明天死吧。 克勞狄奧:是。他也有感情,使他在執法的時候自己公然犯法嗎?那一定不是罪惡;即使是罪惡,在七大重罪中也該是最輕的一項。 依莎貝拉:什麼是最輕的一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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