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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第二場(3)


  吉德律斯:噯喲,好爸爸,我們除了他所發誓要取去的我們的生命以外,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法律並不保護我們;那麼我們為什麼向人示弱,讓一個妄自尊大的傢伙威嚇我們,因為我們害怕法律,他就居然做起我們的法官和劊子手來?你們在路上看見有什麼人來嗎?

  培拉律斯:我們一個人也沒看見;可是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一定是帶著隨從來的。他的脾氣固然是輕浮善變,往往從一件壞事搖身一轉,就轉到一件更大的壞事;可是除非全然發了瘋,他決不會一個人到這兒來。雖然宮廷裡也許聽到這樣的消息,說是有我們這樣的人在這兒穴居行獵,都是一些化外的匪徒,也許漸漸有擴展勢力的危險;他聽見了這樣的話,正像他平日的為人一樣,就自告奮勇,發誓要把我們捉住,然而他未必就會獨自前來,他自己固然沒有這樣的膽量,他們也不會這樣答應他。所以我們要是害怕他的身體上有一條比他的頭更危險的尾巴,也不是沒有根據的。

  阿維拉古斯:讓一切依照著天神的旨意吧;可是我的哥哥幹得不錯。

  培拉律斯:今天我沒有心思打獵;斐苔爾那孩子的病,使我覺得仿佛道路格外漫長似的。

  吉德律斯:他揮舞他的劍,對準我的咽喉刺了過來,我一伸手就把它奪下,用他自己的劍割下了他的頭顱。我要把它丟在我們山崖後面的溪澗裡,讓溪水把它沖到海裡,告訴魚兒他是王后的兒子克洛頓。別的我什麼都不管。(下。)

  培拉律斯:我怕他們會來報復。波裡多,你要是不幹這件事多好!雖然你的勇敢對於你是十分相稱的。

  阿維拉古斯:但願我幹下這樣的事,讓他們向我一個人報復!波裡多,我用兄弟的至情愛著你,可是我很妒嫉你奪去了我這樣一個機會。我希望復仇的人馬會來找到我們,讓我們盡我們所有的力氣,跟他們較量一下。

  培拉律斯:好,事情已經這樣幹下了。我們今天不用再打獵,也不必去追尋無益的危險。你先回到山洞裡去,和斐苔爾兩人把食物烹煮起來;我在這兒等候鹵莽的波裡多回來,就同他來吃飯。

  阿維拉古斯:可憐的有病的斐苔爾!我巴不得立刻就去看他;為了增加他的血色,我願意放盡千百個像克洛頓這樣傢伙的血,還要稱讚自己的心腸慈善哩。(下。)

  培拉律斯:神聖的造化女神啊!你在這兩個王子的身上多麼神奇地表現了你自己!他們是像微風一般溫柔,在紫羅蘭花下輕輕拂過,不敢驚動那芬芳的花瓣;可是他們高貴的血液受到激怒以後,就會像最粗暴的狂風一般兇猛,他們的威力可以拔起嶺上的松柏,使它向山谷彎腰。奇怪的是一種無形的本能居然會在他們身上構成不學而得的尊嚴,不教而具的正直,他們的文雅不是範法他人,他們的勇敢茁長在他們自己的心中,就像不曾下過耕耘的功夫,卻得到了豐盛的收穫一般!可是我總想不透克洛頓到這兒來對於我們究竟預兆著什麼,也不知道他的一死將會引起怎樣的後果。

  吉德律斯重上。

  吉德律斯:我的弟弟呢?我已經把克洛頓的骷髏丟下水裡,叫他向他的母親傳話去了;他的身體暫時留下,作為抵押,等他回來向我們覆命。(內奏哀樂。)

  培拉律斯:我的心愛的樂器!聽!波裡多,它在響著呢;可是凱德華爾現在為什麼要把它彈奏起來?聽!

  吉德律斯:他在家裡嗎?

  培拉律斯:他在家裡。

  吉德律斯:他是什麼意思?自從我的最親愛的母親死了以後,它還不曾發過一聲響。一切嚴肅的事物,是應該適用於嚴肅的情境之下的。怎麼一回事?無事而狂歡,和為了打碎玩物而痛哭,這是猴子的喜樂和小兒的悲哀。凱德華爾瘋了嗎?

  阿維拉古斯抱伊摩琴重上,伊摩琴狀如已死。

  培拉律斯:瞧!他來了,他手裡抱著的,正是我們剛才責怪他無事興哀的原因。

  阿維拉古斯:我們千般憐惜萬般珍愛的鳥兒已經死了。早知會看見這種慘事,我寧願從二八的韶年跳到花甲的頹齡,從一個嬉笑跳躍的頑童變成一個扶杖蹣跚的老翁。

  吉德律斯:啊,最芬芳、最嬌美的百合花!我的弟弟替你簪在襟上的這一朵,遠不及你自己長得那麼一半秀麗。

  培拉律斯:悲哀啊!誰能測度你的底層呢?誰知道哪一處海港是最適合於你的滯重的船隻碇泊的所在?你有福的人兒!喬武知道你會長成一個怎樣的男子;可是你現在死了,我只知道你是一個充滿著憂鬱的人間絕世的少年。你怎樣發現他的?

  阿維拉古斯:我發現他全身僵硬,就像你們現在所看見的一樣。他的臉上蕩漾著微笑,仿佛他沒有受到死神的箭鏃,只是有一個蒼蠅在他的熟睡之中爬上他的唇邊,癢得他笑了起來一般。他的右頰偎貼在一個坐墊上面。

  吉德律斯:在什麼地方?

  阿維拉古斯:就在地上,他的兩臂這樣交叉在胸前。我還以為他睡了,把我的釘鞋脫了下來,恐怕我的粗笨的腳步聲會吵醒了他。

  吉德律斯:啊,他不過是睡著了。要是他真的死了,他將要把他的墳墓作為他的眠床;仙女們將要在他的墓前徘徊,蛆蟲不會侵犯他的身體。

  阿維拉古斯:當夏天尚未消逝、我還沒有遠去的時候,斐苔爾,我要用最美麗的鮮花裝飾你的淒涼的墳墓;你不會缺少像你面龐一樣慘白的櫻草花,也不會缺少像你血管一樣蔚藍的風信子,不,你也不會缺少野薔薇的花瓣——不是對它侮蔑,它的香氣還不及你的呼吸芬芳呢;紅胸的知更鳥將會銜著這些花朵送到你的墓前,羞死那些承繼了巨大的遺產、忘記為他們的先人樹立墓碑的不孝的子孫;是的,當百花雕謝的時候,我還要用茸茸的蒼苔,掩覆你的寒冷的屍體。

  吉德律斯:好了好了,不要一味講這種女孩子氣的話,耽誤我們的正事了。讓我們停止了嗟歎,趕快把他安葬,這也是我們應盡的一種義務。到墓地上去!

  阿維拉古斯:說,我們應該把他葬在什麼地方?

  吉德律斯:就在我們母親的一旁吧。

  阿維拉古斯:很好。波裡多,雖然我們的喉嚨現在已經變了聲,讓我們用歌唱送他入土,就像當年我們的母親下葬的時候一樣吧;我們可以用同樣的曲調和字句,只要把尤莉菲爾的名字換了斐苔爾就得啦。

  吉德律斯:凱德華爾,我不能唱歌;讓我一邊流淚,一邊和著你朗誦我們的挽歌;因為不合調的悲歌,是比說謊的教士和僧侶更可憎的。

  阿維拉古斯:那麼就讓我們朗誦吧。

  培拉律斯:看來重大的悲哀是會解除輕微的不幸的,因為你們把克洛頓全然忘記了。孩子們,他曾經是一個王后的兒子,雖然他來向我們挑釁,記著他已經付下他的代價;雖然貴賤一體,同歸朽腐,可是為了禮貌的關係,我們應該對他的身分和地位表示相當的敬意。我們的敵人總算是一個王子,雖然你因為他是我們的敵人而把他殺死,可是讓我們按照一個王子的身分把他埋葬了吧。

  吉德律斯:那麼就請您去把他的屍體搬來。貴人也好,賤人也好,死了以後,剩下的反正都是一副同樣的臭皮囊。

  阿維拉古斯:要是您願意去的話,我們就趁著這時候朗誦我們的歌兒。哥哥,你先來。(培拉律斯下。)

  吉德律斯:不,凱德華爾,我們必須把他的頭安在東方;這是我父親的意思,他有他的理由。

  阿維拉古斯:不錯。

  吉德律斯:那麼來,把他放下去。

  阿維拉古斯:好,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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