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莎士比亞 > 特洛伊羅斯與克瑞西達 | 上頁 下頁
第一幕 第三場(2)


  涅斯托:許多人看著這兩個人的榜樣,也沾上了這種惡習。埃阿斯也變得執拗起來了,他那目空一切的神氣,就跟阿喀琉斯沒有兩樣;他也照樣在自己的寨中獨張一幟,聚集一班私黨飲酒喧嘩,大言無忌地辱駡各位將領;他手下有一個名叫忒耳西忒斯的奴才,一肚子都是罵人的言語,他就縱容著他把我們比得泥土不如,使軍中對我們失去了信仰,也不管這種言論會引起多麼危險的後果。

  俄底修斯:他們斥責我們的政策,說它是懦怯;他們以為在戰爭中間用不著智慧;先見之明是不需要的,唯有行動才是一切;至於怎樣調遣適當的軍力,怎樣測度敵人的強弱,這一類運籌帷幄的智謀,在他們的眼中都不值一笑,認為只是些癡人說夢,紙上談兵:所以在他們看來,一輛憑著它的龐大的蠻力衝破城牆的戰車,它的功勞遠過於製造這戰車的人,也遠過於運用他們的智慧指揮它行動的人。

  涅斯托:我們如果承認這一點,那就是說,阿喀琉斯的戰馬也比得上許多希臘的英雄了。(喇叭奏花腔。)

  阿伽門農:這是哪裡來的喇叭聲音?墨涅拉俄斯,你去瞧瞧。

  墨涅拉俄斯:是從特洛亞來的。

  埃涅阿斯上。

  阿伽門農:你到我們的帳前來有什麼事?

  埃涅阿斯:請問一聲,這就是偉大的阿伽門農的營寨嗎?

  阿伽門農:正是。

  埃涅阿斯:我是一個使者,也是一個王子,可不可以讓我把一個善意的音信傳到他的尊貴的耳中?

  阿伽門農:當著全體擁戴阿伽門農為他們統帥的希臘將士面前,我給你比阿喀琉斯的手臂更堅強的保證,你可以對他說話。

  埃涅阿斯:謝謝你給我這樣寬大的允許和保證。可是一個異邦人怎麼可以從這許多人中間,辨別出哪一個是他們最尊貴的領袖呢?

  阿伽門農:怎麼!

  埃涅阿斯:是的,我這樣問是因為我要讓我的臉上呈現出一種恭敬的表情,叫我的頰上露出一重羞愧的顏色,就像黎明冷眼窺探著少年的福玻斯一樣。哪一位是指導世人的天神,尊貴威嚴的阿伽門農?

  阿伽門農:這個特洛亞人在嘲笑我們;否則特洛亞人就都是些善於辭令的朝士。

  埃涅阿斯:在和平的時候,他們是以天使般的坦白、文雅溫恭而著稱的朝士;可是當他們披上甲胄的時候,他們有的是無比的膽量、精良的武器、強健的筋骨、鋒利的刀劍,什麼也比不上他們的勇敢。可是住口吧,埃涅阿斯!讚美倘然從被讚美者自己的嘴裡發出,是會減去讚美的價值的;從敵人嘴裡發出的讚美,才是真正的光榮。

  阿伽門農:特洛亞的使者,你說你的名字是埃涅阿斯嗎?

  埃涅阿斯:是,希臘人,那是我的名字。

  阿伽門農:你來有什麼事?

  埃涅阿斯:恕我,將軍,我必須向阿伽門農當面說知我的來意。

  阿伽門農:從特洛亞帶來的消息,他必須公之於眾人。

  埃涅阿斯:我從特洛亞奉命來此,並不是來向他耳邊密語的;我帶了一個喇叭來,要吹醒他的耳朵,喚起他的注意,然後再讓他聽我的話。

  阿伽門農:請你像風一樣自由地說吧,現在不是阿伽門農酣睡的時候;特洛亞人,你將要知道他是清醒著,因為這是他親口告訴你的。

  埃涅阿斯:喇叭,高聲吹起來吧,把你的響亮的聲音傳進這些怠惰的營帳;讓每一個有骨氣的希臘人知道,特洛亞的意旨是要用高聲宣佈出來的。(喇叭吹響)偉大的阿伽門農,在我們特洛亞有一位赫克托王子,普裡阿摩斯是他的父親,他在這沉悶的長期的休戰中,感到了髀肉複生的悲哀;他叫我帶了一個喇叭來通知你們:各位賢王、各位王子、各位將軍!要是在希臘的濟濟英才之中,有誰重視榮譽甚于安樂;有誰為了博取世人的讚美,不惜冒著重大的危險;有誰信任著自己的勇氣,不知道世間有可怕的事;有誰愛戀自己的情人,不僅會在他所愛的人面前發空言,並且也敢在別人面前用武力證明她的美貌和才德:要是有這樣的人,那麼請他接受赫克托的挑戰。赫克托願意當著特洛亞人和希臘人的面前,用他的全力證明他有一個比任何希臘人所曾經擁抱過的更聰明、更美貌、更忠心的愛人;明天他要在你們的陣地和特洛亞的城牆之間的地帶,用喇叭聲喚起一個真心愛自己情人的希臘人前來,赫克托願意和他一決勝負;倘然沒有這樣的人,那麼他要回到特洛亞去向人家說,希臘的姑娘們都是又黑又醜,不值得為她們一戰。這就是他叫我來說的話。

  阿伽門農:埃涅阿斯將軍,這番話我可以去告訴我們軍中的情人們;要是我們軍中沒有這樣的人,那麼我們一定把這樣的人都留在國內了。可是我們都是軍人;一個軍人要是不想戀愛、不曾戀愛或者不是正在戀愛,他一定是個卑怯的傢伙!我們中間倘有一個正在戀愛,或者曾經戀愛過的,或者準備戀愛的人,他可以接受赫克托的挑戰;要是沒有別人,我願意親自出馬。

  涅斯托:對他說有一個涅斯托,在赫克托的祖父還在吃奶的時候就是個漢子了,他現在雖然上了年紀,可是在我們希臘軍中,倘然沒有一個胸膛裡燃著一星光榮的火花,願意為他的戀人而應戰的勇士,你就去替我告訴他,我要把我的銀須藏在黃金的面甲裡,憑著我這一身衰朽的筋骨,也要披上甲胄,和他在戰場上相見;我要對他說我的愛人比他的祖母更美,全世界沒有比她更貞潔的女子;為了證明這一個事實,我要用我僅餘的兩三滴老血,和他的壯年的盛氣決一高下。

  埃涅阿斯:天哪!難道年輕的人這麼少,一定要您老人家上陣嗎?

  俄底修斯:阿門。

  阿伽門農:埃涅阿斯將軍,讓我攙著您的手,先帶您到我們大營裡看看,阿喀琉斯必須知道您這次的來意;各營各寨,每一個希臘將領,也都要一體傳聞。在您回去以前,我們還要請您喝杯酒兒,表示我們對於一個高貴的敵人的敬禮。(除俄底修斯、涅斯托外同下。)

  俄底修斯:涅斯托!

  涅斯托:你有什麼話,俄底修斯?

  俄底修斯:我想起了一個幼稚的念頭;請您幫我斟酌斟酌。

  涅斯托:你想起些什麼?

  俄底修斯:我說,鈍斧斬硬節,阿喀琉斯驕傲到這麼一個地步,倘不把他及時挫折一下,讓他的驕傲的種子播散開去,恐怕後患不堪設想。

  涅斯托:那麼你看應當怎麼辦?

  俄底修斯:赫克托的這一次挑戰雖然沒有指名叫姓,實際上完全是對阿喀琉斯而發的。

  涅斯托:他的目的很顯然;我們在宣佈他挑戰的時候,應當盡力使阿喀琉斯明白——即使他的頭腦像利比亞沙漠一樣荒涼——赫克托的意思裡是以他為目標的。

  俄底修斯:您以為我們應當激他一下,叫他去應戰嗎?

  涅斯托:是的,這是最適當的辦法。除了阿喀琉斯以外,誰還能從赫克托的手裡奪下勝利的光榮來呢?雖然這不過是一場遊戲的鬥爭,可是從這回試驗裡,卻可以判斷出兩方實力的高低;因為特洛亞人這次用他們最優秀的將材來試探我們的聲威;相信我,俄底修斯,我們的名譽在這場兒戲的行動中將要遭受嚴重的考驗,結果如何,雖然只是一時的得失,但一隅可窺全域,未來的重大演變,未始不可以從此舉的結果觀察出來。前去和赫克托決戰的人,在眾人的心目中必須是從我們這裡挑選出來的最有本領的人物,為我們全軍的靈魂所寄,就好像他是從我們各個人的長處中提煉出來的精華;要是他失敗了,那得勝的一方豈不將勇氣百倍,格外加強他們的自信,即使單憑著一雙赤手,也會出入白刃之間而不知恐懼嗎?

  俄底修斯:恕我這樣說,我以為唯其如此,所以不能讓阿喀琉斯去接受赫克托的挑戰。我們應當像商人一樣,儘先把次貨拿出來,試試有沒有脫售的可能;要是次貨賣不出去,然後再把上等貨色拿出來,那麼在相形之下,更可以顯出它的光彩。不要容許赫克托和阿喀琉斯交戰,因為我們全軍的榮辱,雖然系此一舉,可是無論哪一方面得勝,勝利的光榮總不會屬￿我們的。

  涅斯托:我老糊塗了,不能懂得你的意思。

  俄底修斯:阿喀琉斯倘不是這樣驕傲,那麼他從赫克托手裡取得的光榮,也就是我們共同的光榮;可是他現在已經是這樣傲慢不遜,倘使赫克托也不能取勝於他,那他一定會更加目空一世,在他侮蔑的目光之下,我們都要像置身於非洲的驕陽中一樣汗流浹背了;要是他失敗了,那麼他是我們的首將,他的恥辱當然要影響到我們全軍的聲譽。不,我們還是採取抽籤的辦法,預先安排好讓愚蠢的埃阿斯抽中,叫他去和赫克托交戰;我們私下裡再竭力捧他一下,恭維他的本領比阿喀琉斯還強,那對於我們這位戴慣高帽子的大英雄可以成為一服清心的藥劑,把他沖天的傲氣挫折幾分。要是這個沒有頭腦的、愚蠢的埃阿斯奏凱而歸,我們不妨替他大吹特吹;要是他失敗了,那麼他本來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也不算丟了我們的臉。不管勝負如何,我們主要的目的,是要借埃阿斯的手,壓下阿喀琉斯的氣焰。

  涅斯托:俄底修斯,你的意思果然很好,我可以先去向阿伽門農說說;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吧。制伏兩條咬人的惡犬,最好的辦法是請它們彼此相爭,驕傲便是挑撥它們搏鬥的一根肉骨。(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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