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莎士比亞 > 魯克麗絲受辱記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普裡阿摩斯,你老了,怎麼還不聰慧?

  他流的每一滴眼淚,叫一個特洛亞人流血!

  從他的眼裡滾落的,滴滴都是火,不是水:

  這些叫你心軟的、溜圓晶亮的珠淚

  是不滅的火焰彈丸,要把這王城焚毀。

  「魔鬼從幽冥地府,盜來了詭異魔力;

  西農雖火燒火燎,卻冷得渾身顫慄,

  炙人的炎炎烈焰,就寓居在這嚴寒裡;

  互不相容的事物,竟如此和諧如一,

  只能騙那些愚人,叫他們輕率地中計;

  就這樣,西農的淚水,使國王深信不疑,

  用水來焚燒特洛亞——這就是西農的絕技。」

  憤激的情緒湧起,她不禁怒火如焚,

  胸中原有的耐心,這時已消失淨盡,

  她用指甲撕破了這毫無知覺的西農,

  在心裡把他比作那個凶邪的客人

  (那客人可憎的行徑,迫使她憎惡她自身);

  隨後,她微微苦笑,停止了這樣的愚行,

  「我真傻,真傻!」她說,「撕爛他,他也不疼。」

  她的哀愁像潮水,有漲潮也有落潮;

  聽她不停的怨訴,連時間也感到疲勞。

  白天她苦等黑夜,黑夜又焦盼明朝,

  她覺得白天、黑夜,兩個都冗長可惱;

  短時間仿佛拉長了,只因她痛楚難熬。

  悲思雖已困乏,它卻不大肯睡覺;

  時間爬得有多慢,不寐的人們都知曉。

  而她與這些畫像廝守的這些時刻

  卻已經不知不覺從她的心頭溜過;

  她對別人的苦難,作一番深切的揣摩,

  這就使她的心情,離開了自身的慘禍;

  面對悲苦的群像,暫時忘失了自我。

  想到別人也受過同樣慘厲的折磨,

  這雖然治不好痛楚,卻使它稍稍緩和。

  如今那小心的信差,已經回轉家門,

  接來了他的主公,和另外幾位貴賓;

  柯拉廷進門便望見:魯克麗絲周身

  裹著黑色的喪服,兩眼被淚水浸潤,

  眼睛周圍的藍圈,像雨後天邊的虹影。

  她的這兩道虹霓,預報著不祥的音訊:

  前一陣風暴剛停息,新的風暴又臨近。

  她悶悶不樂的丈夫,看到了這般情景,

  惶惑不安地注視著她那慘痛的面容:

  淚水燙過的眼眶,看上去又紅又腫,

  臉上鮮活的血色,因極度哀傷而褪盡。

  他已經沒有氣力叩問她是否安寧,

  愕立著,好像老朋友,在恍惚迷惘之中,

  相逢于遼遠的異鄉,彼此都驚疑不定。

  隨後,他輕輕握住她毫無血色的纖手,

  問道:「是什麼不幸的、異乎尋常的事由

  害得你這樣難受,這樣連連顫抖?

  褪盡你妍麗血色的,是什麼悲苦怨尤?

  為什麼你要披上這傷心慘目的衣裘?

  請你,親愛的親人,揭示這深重的哀愁,

  說出你心頭的痛楚,好讓我們來解救。」

  為了噴吐悲思,她已長歎了三次,

  但要傾訴苦難,她卻說不出一字。

  最後她打定主意,聽從柯拉廷的囑示,

  於是含羞抱愧地試圖讓他們聞知

  她的清白的名節,業已被強敵拘縶;

  她說的時候,柯拉廷,還有同來的紳士,

  心情沉重而急切,傾聽著她的言詞。

  在她濕漉漉的窠裡,這只慘白的天鵝

  為她必然的殞滅,唱出淒惻的哀歌:

  「沒有什麼言語,能形容這種罪惡,

  也沒有任何辯白,能矯飾這樁過錯;

  我只有少許言詞,卻有這許多災禍;

  靠這根疲敝的舌頭,來把這一切訴說,

  那麼我的哭訴呵,只怕會太長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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