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莎士比亞 > 魯克麗絲受辱記 | 上頁 下頁


  他情欲愈益昂揚,憐恤卻愈益減弱,

  力求打開突破口,進入這迷人的城郭。

  這時,塔昆的舌頭,像喇叭傳達號令,

  向他驚惶的對手,奏響了談判的號聲;

  她從潔白的衾褥間,露出更白的頷頸,

  對這狂暴的侵擾,急於要探問原因;

  他用沉默的舉止,已向她表明究竟;

  但她,熱切祈禱著,仍然固請他說明

  他打著什麼旗號,做出這樣的惡行。

  於是,塔昆回答:「你嬌紅嫩白的姿容

  (時而使百合蒼白失色,滿腔羞憤,

  時而使玫瑰自慚形穢,滿面通紅)

  一定會為我答辯,會申述我的愛情;

  就打著這面旗號,我現在要來攀登

  你未經征服的堡壘;責任該由你擔承:

  全怪你那雙媚眼,煽惑了我這雙眼睛。

  「若是你想斥責我,我已經先發制人:

  是你誘人的美貌,陷你於今宵的困境;

  我定要從你身上,暢享人世的歡情,

  我定要竭盡全力,讓這樁美事成功;

  對我的這番意願,你只有屈意順從;

  縱令理性與良知,能將這意願葬送,

  你光彩照人的秀色,又使它重獲新生。

  「我看出我這種行徑會帶來什麼煩憂;

  我知道鮮豔的玫瑰有怎樣的尖刺扎手;

  我明白芳甜的蜂蜜由蜇人的毒針防守——

  深思熟慮的心胸,早已把這些想透。

  但『意願』是個聾子,聽不進益友的良謀;

  他生就一隻獨眼,專門向美色凝眸,

  迷戀於他的所見,置國法天職於腦後。

  「我內心也曾揣想:這種喪德的行徑

  會惹出什麼禍害,什麼羞辱和不幸;

  但沒有任何力量,能控制奔突的激情,

  能遏止炎炎情焰的心急火燎的行動。

  我明知隨之而來的,是痛悔,是涕淚淋淋,

  是詬責、輕侮、鄙棄,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但我仍奮力以赴,去承接我的惡名。」

  塔昆說完了這些,將寶劍高高搖晃,

  有如兇猛的獵鷹,在長空盤繞回翔,

  它那雙翅的黑影,叫鳥雀魂飛膽喪,

  鉤曲的利喙威嚇著:動一動就會死亡;

  就在這咄咄逼人的,雪亮的劍鋒下方,

  偃臥著魯克麗絲,戰戰兢兢,聽他講,

  好像懾伏的鳥雀,聽著獵鷹的鈴鐺。

  「魯克麗絲呵,」他說,「今宵我定要佔有你,

  你若是堅拒不從,我就要憑恃暴力,

  要在你床上摧殘你,送你一命歸西,

  然後再殺掉你家的某一個下賤的奴隸,

  毀滅你生命的同時,也毀滅你的聲譽:

  我特意將他安放在你那僵硬的雙臂裡,

  賭咒說看見你擁抱他,我這才將他擊斃。

  「你的健在的丈夫,將在你喪生以後,

  為睽睽萬目所輕藐,受囂囂眾口的辱詬;

  你的親人和姻眷,因無臉見人而低頭,

  你的兒孫被抹上『無姓野種』的污垢;

  而你——他們這一切恥辱的罪魁禍首,

  你的淫邪的醜事,會給人編成順口溜,

  在今後悠悠歲月裡,讓頑童傳唱不休。

  「你若能降心相從,我與你暗中交友:

  無人知曉的過失,等於未實施的念頭;

  若是寥寥的折損,能換來累累的豐收,

  就仍會得到認可,說這是可取的權謀。

  含毒的單味藥草,與其他藥草相糅,

  合成純正的藥劑,給病人服用的時候,

  原有的致命毒素,實際就化為烏有。

  「那麼,為了你丈夫,為了你子孫後裔,

  答應我的懇求吧,切莫讓他們承繼

  千方百計也不能替他們洗雪的羞恥,

  千年萬載也不會被人們淡忘的汙跡——

  比奴隸烙印還刺眼,比天生瘢痕還晦氣:

  因為在呱呱墮地時,就赫然在目的胎記

  只能歸咎於造化,不能歸咎於自己。」

  這時,他抖擻精神,把這番言詞結束,

  瞪著毒龍一般的致人死命的眼珠;(22)

  這時,魯克麗絲,純良、虔敬而誠篤,

  宛如蒼鷹利爪下一隻純白的母鹿,

  在無天無法的荒原,正向那鷙鳥哀訴;

  那暴戾鷙鳥不知溫情公理為何物,

  除了腥穢的貪欲,對什麼都不信服。

  當一團挾雨的烏雲,恫嚇著大地山川,

  一片溟濛的迷霧,遮沒了聳峙的峰巒,

  仿佛從地下生出來,有清風驀然出現,

  把滿天黑霧陰雲驅趕得東離西散,

  也就及時遏止了即將傾瀉的雨點;

  就這樣,她的言語,推延了他的淩犯,

  俄爾甫斯一奏琴,慍怒的普路同就閉眼。(23)

  22.「毒龍」(cockatrice),傳說中的一種妖蛇,人被它看上一眼就會死去。

  23.據希臘神話,普路同(即哈得斯)是冥國之王。俄爾甫斯是詩人和音樂家,能以琴聲馴服猛獸,感動木石。他新婚的妻子被毒蛇咬死,他追至冥國,以琴聲感功了冥王普路同及其僚屬,他們允許他帶領妻子回轉人間,但在越過冥國邊界之前不准他回頭看她。他在途中終於情不自禁地回顧,於是她又被捉回冥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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