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莎士比亞 > 魯克麗絲受辱記 | 上頁 下頁


  「柯拉廷若是殘殺過我家的父王或王孫,

  或曾經埋伏截擊,要謀害我的性命,

  要麼,如果他不是我的親近的友人,

  我淩犯他的妻子,總還算事出有因,

  可說是冤冤相報,是他罪行的報應;

  然而他偏偏卻是我的密友和姻親,

  這淩辱就沒有藉口,這罪咎也沒有止境。

  「這是可恥的;——不過,這是說傳揚了出去;

  這是可恨的;——不對,愛與恨不能共居;

  我定在向她求愛;——但她已身不由己;

  最糟的遭遇也無非遭到她申斥和峻拒;

  我意志堅不可摧,理智又豈能干預!

  誰要是敬畏箴言,敬畏老人的諺語,

  瞧見了牆上的畫幅,他也會肅然悚懼。」

  在他乖戾的內心,掀起了一場爭辯:

  一邊是凝凍的良知,一邊是熾烈的情焰;

  他自欺欺人地拋開了善良正直的心願,

  卻慫恿猥劣的邪思操執優勝的左券;

  這邪思立即戕害了一切純良的意念,

  獲得了長足的進展,淆亂了美惡的界限,

  使卑污恣肆的行徑,儼然像至善至賢。

  他說:「她和顏悅色,輕輕握住我的手,

  凝視我癡迷的兩眼,想從中探問情由,

  惟恐我會有什麼不祥的音訊說出口,

  因為她摯愛的柯拉廷正在前方戰鬥。

  紅雲湧上她腮頰,當恐懼湧上心頭!

  酡紅如玫瑰兩朵,偶在素絹上勾留;

  而後又皓白如素絹,玫瑰已被攜走。

  「我的手緊握她的手,兩隻手絞在一起,

  她的因驚恐而抖動,我的也跟著顫慄;

  這叫她更加疑懼,手兒也抖得更急,

  直到她確切聽到了丈夫平安的信息,

  她這才開顏一笑,更顯得嬌媚無比;

  要是那耳喀索斯瞧見她亭亭玉立,

  他就決不會顧影自憐,投身水底。

  「那麼,我還用尋求什麼藉口或偽裝?

  一旦『美』現身說法,說客們都不再開腔;

  可憐蟲才為可憐的過失而自悔孟浪,

  心靈若顧慮重重,愛苗就難於生長;

  愛情是我的指揮官,他給我指引方向;

  只要他明豔的旌旗赫然招展在前方,

  膽小鬼也會奮戰,而不會驚惶沮喪。

  「滾開吧,幼稚的恐懼!終止吧,卑瑣的盤算!

  讓理智和禮法去陪伴滿面皺紋的老漢!

  我的心永遠不會違拗我眼睛的決斷,

  周詳的思考和斟酌僅僅適宜于聖賢;

  我是個年輕角色,那一套都與我無緣;

  我的舵手是情欲,我的目標是紅顏;

  只要那邊有珍寶,誰害怕沉船遇險?」

  正好比稀稀禾苗,被萋萋惡草掩蔽,

  審慎的顧慮幾乎被猖狂的欲念窒息。

  他豎起耳朵傾聽,偷偷舉步前移,

  滿懷無恥的希冀,滿腹無聊的猜疑;

  希冀、猜疑仿佛是惡人的兩名僕役,

  讓他們相忤的主張交錯於他的腦際,

  使他一會兒想收兵,一會兒又想進襲。

  潛思中,他恍惚瞥見她天仙一般的形象,

  還恍惚瞥見柯拉廷,也與她同在那廂;

  向她望著的那隻眼,攪得他心神迷惘;

  向他望著的那隻眼,卻較為虔敬忠良,

  不肯屈從於這種背信棄義的意向,

  發出純真的呼籲,求心靈作出主張;

  但心靈既經腐蝕,竟投向惡的一方。

  這就大大慫恿了他那些卑劣的情思:

  見心靈洋洋自得,它們也躊躇滿志,

  漲滿了他的淫欲,像分秒填滿了小時;

  自吹互捧過了頭,它們越來越驕恣,

  竟與它們的統帥——心靈毫無二致。

  聽任奸邪的欲念如此癲狂地指使,

  羅馬王子直趨魯克麗絲的臥室。

  在她的居室與他的欲望之間的鐵鎖,

  被他用強力脅迫,一把一把都松脫;

  但它們開啟的時候,都將這暴行叱責,

  促使這潛行的竊賊有些顧忌和忐忑;

  門檻把門扇磨響,想要驚醒熟睡者;

  夜間遊蕩的鼬鼠,覷見他,尖聲叫著,

  這些都令他悚懼,但他仍尋求不舍。

  一扇一扇的門兒,沒奈何給他讓道;

  一股一股的風兒,鑽出縫隙和孔竅,

  向他的炬火襲擊,將他的行動阻撓,

  還對準他的面龐,吹去了烏煙嫋嫋,

  終於吹熄了蠟炬——他賴以前進的嚮導;

  但他滾燙的心胸,已經被欲火烤焦,

  噴出了另一股熱風,又將那蠟炬點著。

  炬火重放光明,他借這亮光辨認

  魯克麗絲的手套(其中插著一枚針);

  他從燈心草上面,把手套拾起、握緊,

  猝然間疼痛連心,手指被針尖刺進;

  針兒仿佛在警告:「這手套從未慣經

  這種淫邪的醜事,快快退步抽身!

  你瞧,我們主母的衣飾也這樣堅貞。」

  14.「畫幅」是一種掛在牆上的裝飾品,常繪有人物肖像並寫有道德格言。
  15.在室內鋪灑燈心草(作用略如後來的地毯),是伊麗莎白時代英國人的習慣,古羅馬人並不如此。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