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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第一場(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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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厄:呃,敵人那邊也在嚷嚷呢;你整夜都聽到他們的聲響。 弗魯愛林:要是敵人是頭驢子,是條笨蟲,是個嘮嘮叨叨的傻瓜,難道說,你以為我們最好——你聽著——也做一頭驢子、一條笨蟲、一個嘮嘮叨叨的傻瓜?現在你且說說你自個兒的良心話吧。 高厄:我以後說話決計放輕點兒就是了。 弗魯愛林:我請你,還要求你,以後這樣辦吧。(兩人下。) 亨利王:雖說這個威爾士人有點兒迂腐,可是他細心,也很有勇氣。 培茨、考特、威廉斯上。 考特:約翰·培茨兄弟,瞧那邊不是天亮了嗎? 培茨:我想是天亮了吧;不過我們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理由,巴望白天快來到呀。 威廉斯:我們從那邊看到一天的開始,可是我想,我們永遠也看不到這一天的結束了。來者是誰? 亨利王:自己人。 威廉斯:在哪一位上尉的麾下? 亨利王:在托馬斯·歐平漢爵士的麾下。 威廉斯:一位很好的老將軍,還是一位最仁愛的老人家。我請問你,他對咱們的處境怎麼個看法? 亨利王:就像一個人沉了船,落在沙灘上,只等第二次潮來把他卷去。 培茨:他沒有把他自個兒的想法告訴國王吧? 亨利王:沒有,而且也不應當去跟他說。因為我認為——雖則我這話是對你們說——皇上就跟我一樣,也是一個人罷了。一朵紫羅蘭花兒他聞起來,跟我聞起來還不是一樣;他頭上和我頭上合頂著一方天;他也不過用眼睛來看、耳朵來聽啊。把一切榮銜丟開,還他一個赤裸棵的本相,那麼他只是一個人罷了;雖說他的心思寄託在比我們高出一層的事物上,可是好比一頭在雲霄裡飛翔的老鷹,他有時也不免降落下來,棲息在枝頭和地面上。所以,當他有理由害怕的時候,他就像我們一樣,感到了害怕;不用問,那心頭的滋味也跟我們的感覺差不多。可是照理說,誰也不能叫他感到一絲恐懼,否則的話,他一流露出來,可不要瓦解軍隊的士氣。 培茨:儘管他外表裝得怎樣勇敢,今夜又這樣冷,可是我相信,他心裡希望自己寧可浸在泰晤士河裡,哪怕河水齊到了脖子;我也但願他在那兒,而我呢,就在他身邊——只要能離開此地,我們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亨利王:不跟你們說瞎話——我願意代替國王捧著良心說句話——我認為他不會希望不在眼前這個地方,跑到任何別的地方去。 培茨:那麼我但願他獨個兒守在這塊地方吧。這樣,他當然免不了要獻出一筆贖金來,許許多多可憐蟲因此也就保全了生命啦。 亨利王:我敢說,你對他不至於一點兒敬愛都沒有,竟希望就只他一個人守在這兒;你這麼說,無非是試探別人的口氣罷了。照我看,我無論死在什麼地方,也沒有像跟國王死在一塊兒那樣叫我稱心了,因為他是師出有名的,他的戰爭是正義的。 威廉斯:這就不是我們所能瞭解的了。 培茨:啊,或者說,這就不是我們所該追究的了;因為說到瞭解不瞭解,只要我們知道自己是國王的臣民,那就夠了。即使他是站在理虧的一邊,我們這些人是服從我們的國王,那麼也就消除了我們的罪名。 威廉斯:可是,如果這不是師出有名,那麼國王頭上的這筆賬可有得他算了。打一場仗,有多多少少的腿、多多少少的胳膊、多多少少的頭要給砍下來;將來有一天,它們又結合在一起了,就會一齊高聲呼號:「我們死在這樣一個地方!」有的在咒天罵地,有的在喊叫軍醫,有的在哭他拋下了苦命的妻,有的高嚷他欠了人家的債還沒還,也有的一聲聲叫他摔手不管的孩子——我只怕死在戰場上的人很少有死得像個樣兒的!人家既然要流你的血,還能跟你講什麼慈悲?我說,如果這班人不得好死,那麼把他們領到死路上去的國王就是罪孽深重了。苦的是小百姓,他們要是違抗了君命,那就是違反了做百姓的名份。 亨利王:照這樣說來,假如有個兒子,父親派他出洋去做生意,他結果卻帶著一身罪孽葬身在海裡了,那麼照你的一套看法,這份罪孽就應當歸在把他派出去的父親的頭上。或者是,有一個奴僕,受了主人的囑咐,運送一筆錢,卻在半路上遭了打劫,還沒來得及懺悔,就給強盜殺死了,你也許要把那個主人叫做害這個僕人墮入地獄的主使者。不過,這不是那麼一回事。國王手下的兵士他們一個個怎樣結局、收場,國王用不到負責。做父親的對於兒子,做主人的對於奴僕,也是這樣;因為,他們派給他們任務的時候,並沒有把死派給他們。再說,國王出兵,就算他是完全理直氣壯的,一旦到了在戰場上見個高低,他也無從叫所有的兵士都免除了罪孽。很難說,有些兵士曾經蓄意謀殺過人——有些兵士拿虛偽的山盟海誓騙取了姑娘的貞操——有一些,曾經犯過搶劫的案子、破壞了安寧和秩序,正好拿戰爭做避難所。現在,這班人逃脫了法網,躲過了罪有應得的懲罰——雖然人們是給他瞞過了,他卻插翅難逃過上帝的手心!戰爭是他的一張拘票,戰爭是他的報應;這班人過去觸犯了王法,現在就在國王的戰爭中領受懲罰。他們為了怕死就投了軍;他們以為這樣就得救了,不料反而遭了殃。那麼要是他不得好死,入了地獄,國王負什麼責任?正像他們從前犯下不敬上帝的罪不能由他負責一樣。為著這罪惡,他們現在得了報應!每個臣民都有為國效忠的本份,可是每個臣民的靈魂卻是屬他自己掌管的。所以,每個在戰場上的兵士,好比在床上的病人,就該把自己良心上的每個污點都洗雪了;像這樣死去,死對於他就是好處;如果不死,為了作好這樣的準備費去這些時間,也十分值得。凡是逃過這道生死關口的人,如果有下面這種想法,那也不算罪過:他已先向上帝作了毫無保留的貢獻,上帝卻讓他在那樣的一天活了下來,為的是要他看到上帝的偉大,將來好教給旁人該怎樣替自己準備。 威廉斯:真是這樣,凡是不得好死的人,那罪孽落在他自己的頭上,國王不負這責任。 培茨:我並不要叫他為我負責,不過我還是決定為他拚命打一仗。 亨利王:我親耳聽到國王說,他決不願向敵人獻上贖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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