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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第二場(2)


  波力克希尼斯:啊!我的聖潔的娘娘!此後我們便受到了誘惑;因為在那些乳臭未乾的日子,我的妻子還是一個女孩子,您的美妙的姿容也還不曾映進了我的少年游侶的眼中。

  赫米溫妮:哎喲!您別說下去了,也許您要說您的娘娘跟我都是魔鬼哩。可是您說下去也不妨;我們可以擔承陷害你們的罪名,只要你們跟我們犯罪是第一次,只要你們繼續跟我們犯罪,而不去跟別人犯罪。

  裡昂提斯:他有沒有答應?

  赫米溫妮:他願意住下來了,陛下。

  裡昂提斯:我請他,他卻不肯。赫米溫妮,我的親愛的,你的三寸舌建了空前的奇功了。

  赫米溫妮:空前的嗎?

  裡昂提斯:除了還有一次之外,可以說是空前的。

  赫米溫妮:什麼!我的舌頭曾經立過兩次奇功嗎?以前的那次是在什麼時候?請你告訴我;把我誇獎得心花怒放,高興得像一頭養肥了的家畜似的。一件功勞要是默默無聞,可以消沉了以後再做一千件的興致;褒獎便是我們的酬報。一回的鞭策還不曾使馬兒走過一畝地,溫柔的一吻早已使它馳過百里。言歸正傳:我剛才的功勞是勸他住下;以前的那件呢?要是我不曾聽錯,那麼它還有一個大姊姊哩;我希望她有一個高雅的名字!可是那一回我說出好話來是在什麼時候?告訴我吧!我急於要知道呢。

  裡昂提斯:那就是當三個月難堪的時間終於黯然消逝,我畢竟使你伸出你的白白的手來,答應委身於我的那時候;你說,「我永遠是你的了。」

  赫米溫妮:那真是一句好話。你們瞧,我已經說過兩回好話了;一次我永久得到了一位君王,一次我暫時留住了一位朋友。(伸手給波力克希尼斯。)

  裡昂提斯:(旁白)太熱了!太熱了!朋友交得太親密了,難免發生情欲上的糾紛。我的心在跳著;可不是因為歡喜;不是歡喜。這種招待客人的樣子也許是很純潔的,不過因為誠懇,因為慷慨,因為一片真心而忘懷了形跡,並沒有什麼可以非議的地方;我承認那是沒有什麼關係的。可是手捏著手,指頭碰著指頭,像他們現在這個樣子;臉上裝著不自然的笑容,好像對著鏡子似的;又歎起氣來,好像一頭鹿臨死前的喘息:嘿!那種招待我可不歡喜;就是我的額角也不願意長什麼東西出來呢。——邁密勒斯,你是我的孩子嗎?

  邁密勒斯:是的,好爸爸。

  裡昂提斯:哈哈,真是我的好小子。怎麼!把你的鼻子弄髒了嗎?人家說他活像我的樣子。來,司令官,我們一定要齊齊整整;不是齊齊整整,是乾乾淨淨,司令官;可是公牛、母牛和小牛,人家也會說它們齊齊整整。——還在弄他的手心!——喂喂,你這頑皮的小牛!你是我的小牛嗎?

  邁密勒斯:是的,要是您願意,爸爸。

  裡昂提斯:你要是有一頭蓬鬆的頭髮,再出了一對像我這樣的角兒,那就完全像我了。可是人家說我們簡直像兩個蛋一樣相像:女人們這樣說,她們是什麼都說得出來的;可是即使她們像染壞了的黑布一樣壞,像風像水一樣輕浮不定,像騙子在賭錢時用的骰子一樣不可捉摸,然而說這孩子像我卻總是一句真話。來,哥兒,用你那蔚藍的眼睛望著我。可愛的壞東西!最親愛的!我的肉!你的娘會不會?——也許有這種事嗎?——愛情!你深入一切事物的中心;你會把不存在的事實變成可能,而和夢境互相溝通;——怎麼會有這種事呢?——你能和偽妄合作,和空虛連絡,難道便不會和實體發生關係嗎?這種事情已經無忌憚地發生了,我已經看了出來,使我痛心疾首。

  波力克希尼斯:西西里在說些什麼?

  赫米溫妮:他好像有些煩躁。

  波力克希尼斯:喂,王兄!怎麼啦?你覺得怎樣,王兄?

  赫米溫妮:您似乎頭腦昏亂;想到了什麼心事啦,陛下?

  裡昂提斯:不,真的沒有什麼。有時人類的至情會使人作出癡態來,叫心硬的人看著取笑!瞧我這孩子臉上的線條,我覺得好像恢復到二十三年之前,看見我自己不穿褲子,罩著一件綠天鵝絨的外衣,我的短劍套在鞘子裡,因恐它傷了它的主人,如同一般裝飾品一樣,證明它是太危險的;我覺得那時的我多麼像這個小東西,這位小爺爺。——我的好朋友,你願意讓人家欺騙你嗎?

  邁密勒斯:不,爸爸,我要跟他打。

  裡昂提斯:你要跟他打嗎?哈哈!——王兄,您也像我們這樣喜歡您的小王子嗎?

  波力克希尼斯:在家裡,王兄,他是我唯一的消遣,唯一的安慰,唯一的關心;一會兒是我的結義之交,一會兒又是我的敵人;一會兒又是我的朝臣、我的兵士和我的官員。他使七月的白晝像十二月天一樣短促,用種種孩子氣的方法來解除我心中的鬱悶。

  裡昂提斯:這位小爺爺對我也是這樣。王兄,我們兩人先去,你們多耽擱一會兒。赫米溫妮,把你對我的愛情,好好地在招待我這位王兄的上頭表示出來吧;西西里所有的一切貴重的東西,都不要嫌破費去備來。除了你自己和我這位小流氓之外,他便是我最貼心的人了。

  赫米溫妮:假如您需要我們,我們就在園裡;我們就在那邊等著您好嗎?

  裡昂提斯:隨你們便吧,只要你們不飛到天上去,總可以找得到的。(旁白)我現在在垂釣,雖然你們沒有看見我放下釣線去。好吧,好吧!瞧她那麼把嘴向他送過去!簡直像個妻子對她正式的丈夫那樣無所顧忌!(波力克希尼斯,赫米溫妮及侍從等下)已經去了!一頂綠頭巾已經穩穩地戴上了!去玩去吧,孩子,玩去吧。你媽在玩著,我也在玩著;可是我扮的是這麼一個丟臉的角色,准要給人喝倒彩噓下了墳墓去的,輕蔑和譏笑便是我的葬鐘。去玩去吧,孩子,玩去吧。要是我不曾弄錯,那麼烏龜這東西確是從來便有的;即使在現在,當我說這話的時候,一定就有許多人抱著他的妻子,卻不知道她在他不在的時候早已給別人揩過油;他自己池子裡的魚,已經給他笑臉的鄰居撈了去。我道不孤,聊堪自慰。假如有了不貞的妻子的男人全都怨起命來,世界上十分之一的人類都要上吊死了。補救的辦法是一點沒有的。正像有一個荒淫的星球,照臨人世,到處惹是招非。你想,東南西北,無論哪處都抵擋不過肚子底下的作怪;魔鬼簡直可以帶了箱籠行李堂而皇之地進出呢。我們中間有千萬個人都害著這毛病,但自己卻不覺得。喂,孩子!

  邁密勒斯:他們說我像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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