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項羽與劉邦 | 上頁 下頁
一四二


  「為什麼不發火?難道儒家學說就是這麼個玩意兒嗎?」

  劉邦這麼一問,隨何當即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說:「不是。孔夫子的教導是建築在憤慨之上的。即使是講述先王之道,能夠像喜歡女人那樣喜歡聽道的人也很少,對這種現象的憤慨是儒家學說的基礎,可以說,儒家學說就正是憤慨的集大成者。」

  「又是這一套!」對隨何煞似一本正經的說法,劉邦現出不耐煩的表情,接著說,「我可不喜歡你們的這套理論。我是在問你,為什麼不收起那張忸怩作態的臉,有時也像男子漢一樣發發火呢?」

  「大王經常奚落我。不過,這些都只能是觸及人的皮毛,對於人倫的本質卻沒有形成挑戰。對於只涉及皮毛的奚落,我作為一個儒家弟子,怎麼能一件一件地都去生氣呢?」

  「你瞎扯什麼呀?」

  劉邦搖搖頭扭身走了,每當談話糾纏不清時,他總是這個樣子。

  前面我們已經說過,總之劉邦是逃了又逃,跑了又跑,最後才一步步地來到碭(江蘇省境內),在那裡著手收櫳殘兵敗將。」還是應該再往西走。」

  有人又提出這項建議,劉邦便率領戎裝已經破爛不堪的士兵再往西走,進入了虞(河南省虞城縣)的城郭。

  據說虞是自堯、舜、禹的神話時代就一直延續下來的一座城池,水運方便,水利發達,作為後方依託地帶的農村也很富裕,如果在這裡收攏殘兵敗將,暫時不會有稂食短缺的問題。

  劉邦與韓信和張良也都聯絡上了。他們確實很有本事,都不是赤手空拳逃出來的,分別在各地收攏殘兵敗將,不約而同地都在向西運動。

  「還要再往西移動。」張良傳過來話說。

  具體來說,就是要控制黃河流域最大的穀物集聚地滎陽,將這裡作為棲身之地。滎陽倉庫的穀物能夠供數十萬兵馬食用,而且與西部高原地帶,即劉邦本來的根據地關中高地之間的交通也很方便。

  蕭何在留守關中高地。

  劉邦在彭城大敗的消息早已傳到了蕭何那裡,他正抓緊時間在關中大批大批地招募壯丁。蕭何已經傳過話來,說即將把這些新招募的士兵送到滎陽。而且,雖沒有特地商量過,韓信卻十分聰明地看清了形勢,正率大軍奔赴滎陽。張良也是如此。張良等人還向正在虞城的劉邦傳過來話說:「只要能在滎陽及其西鄰的成皋城頭上飄起漢軍的紅旗,不出幾日就能得到十萬大軍。」

  「大家都好自為之吧!」

  劉邦無精打采地分別給了這麼一句回話,在虞城一路逃命的疲勞顯現出來,劉邦患上了重感冒,滿臉浸著汗水,幹什麼都倦怠無力,一想到什麼事,馬上就擔心自己還會吃敗仗,不安的心理已經完全堵塞了他的思路。

  「項羽這個傢伙很難打敗。」

  這種想法就像潰爛的傷口一樣在逐日擴大。他常常夢到自彭城失敗後逃命時的可怕情景,有時甚至驚嚇得跳起來。

  有兩句話已經成了劉邦的口頭禪,一句是:「累死了!」還有一句就是:「沒用的傢伙!」

  一天夜裡,劉邦在營帳裡環顧左右,只有儒生出身的雜務總管隨何和另外幾個人。他懶洋洋地蠕動下巴說:「怎麼盡是些沒用的人在我身邊呀!難道就沒有一個人能出使千里,為我開闢鴻運嗎?」

  就在這時,出現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陛下!」

  從一個角落裡響起了一個剛毅的聲音,劉邦都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身子,仔細一看,原來是劉邦一直認為錯生為男胎的那個隨何,此時的隨何兩眼閃出銳利的光芒,簡直判若兩人。

  「陛下剛才的話,我等無法理解,感到裡面好像已經有了什麼想法。」

  「有。」劉邦顯得很不耐煩地點了點頭。

  「可講給我等聽聽嗎?」

  「講也是白講嘛!」

  劉邦回答說,不過很快又開口講了起來,說的是項羽部下黥布的事。

  這個時期,黥布對項羽和劉邦之間的戰爭似乎並不熱心,看樣子是不準備隨楚軍征戰,而仿佛是要坐守根據地,在局外保持中立。

  「黥布的動向很有些怪異。難道他不忠於項羽了嗎?」劉邦說。

  關於黥布,本書前面已經涉及一點點。

  他不是舊貴族出身,而是出身于庶民,這一點與劉邦相似;也曾有前科,當過盜賊的頭領,這些也都和劉邦一樣。

  所不同的是,儘管出身都不夠光彩,但劉邦身上還有他自己相應的德,而黥布身上這種德恐怕就少又少了。

  在當時的刑罰,比死刑輕的是切斷雙足的跟腱,或是以墨剌身,要在身體上留下特徵,使人一看就知道是犯過罪的人。例如,戰國時代的思想家墨子,有一種說法就指他是一個受過黥刑的人,墨子這個稱呼即由此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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