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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第十七章 漢王使臣

  劉邦嘴巴很損,總愛講一些罵人的話。

  「廢物一樣的東西!」

  他經常對自己的部下劈頭蓋臉地罵上一句,不過對隨何的痛駡有時卻完全出自個人的好惡。」討厭的傢伙。」

  這樣的話,忍不住就會脫口而出。

  隨何是侍候在劉邦左右的一個小官。什麼時候錄用的隨何,連劉邦自己也沒有記住,只覺得好像是在舉旗起事的數月之後,這個長著一副高傲面孔的小個子就在身邊了。

  隨何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隻穿上了懦服的鶴,兢兢業業地做著謁者(負賁接待賓客的人)的工作,說起來就相當於一個雜役的頭目。要說到盡忠職守,那可是再也沒有像他那樣一絲不苟的人了。在劉邦遭遇彭城大敗、逃進沼澤地裡四處躲藏的時候,他也是在亂軍之中拼死拼活地找到劉邦,爾後又像蒼蠅似的圍著劉邦飛來飛去,勤勤懇懇地侍候在左右。

  「隨何是個了不起的人。」劉邦的幕僚們都齊口稱讚。

  「總之是個不錯的人嘛。」

  倘若再有人出來偏袒隨何,劉邦就會大叫著說:那是很正常的。接下來還會說上一句:「那樣還不好,又該算什麼?」

  劉邦在滿口髒話罵人或大發脾氣的時候,反而會展現出一種可愛之處。

  仔細一想,身為眾人首領的劉邦,其本質恐怕就在於此吧!

  隨何是個儒生,才剛剛三十出頭,乳臭未乾,卻頗有懦者之風地留起了鬍鬚,無論在什麼場合都端端正正地戴著冠,通過自我訓練,始終保持著溫文爾雅的舉止。在當時,儒家學說還沒有像後世那樣一手遮天。

  戰國時期,在被稱為諸子百家的眾多學派當中,儒家學說與以博愛和非攻的獨特理論為武器進行說教的墨子學說一樣,都擁有強大的影響力。儘管如此,人們仍然要說,無論是戰國時期,還是劉邦他們所處的那個時代,以崇尚禮儀的儒家學說為立國之本的王侯還從未出現。

  「只顧裝飾外表!」

  劉邦曾作過這樣的評價。實際上也的確如此,儒生身穿柔軟的懦服,像婦女總是在意髮型一樣不斷以手指扶冠,生怕有一點點不正,笑的時候也只是輕啟雙唇,微露一點笑容,決不會張開嘴放聲大笑。

  仁和忠恕成為儒生們的倫理核心。

  所謂忠,不是後世日本那種意義,只是單純地指誠心。所謂恕,則是指對他人的同情。處於原始學術團體時代的儒生,由於必須要以身體來顯示儒家學說的本質,因而大多是運用動作來演示,或表現具體的技巧。人心本是一個容器。作為一個儒生,為了在外貌上顯示出這股忠恕之水已把容器裝得滿滿的,就必須不斷地做出煞似可憐的表情和姿態,隨何這位謁者所表現出來的就是這樣。

  「那個傢伙!」

  在劉邦看來,瞧上隨何一眼都會感到肉麻。不過,隨何本人卻沒有半點疏漏之處。

  秦則對儒生進行了鎮壓。始皇帝發動了有名的焚書坑儒事件,而被活埋的儒生卻主要限於首都咸陽附近,其他地方都逃過了一劫。到了亂世,儒生們便奔走四方謀取功名。

  提到謀取功名,主張博愛和非攻的墨子門徒就很難找到升官的門路,而在這方面,儒家學說卻處於有利的地位,因為儒家學說才是效力于長者的途徑,有利於向長者教授積德之道。儒家學說內含家族和睦的原理,對待父母儼然如侍奉神靈一般,對於王,則完善禮儀以增強其尊嚴。為使其顯示德之昭昭,就要求隨侍儀仗要莊嚴肅穆,出入也要大擺排場地演奏音樂。所以一旦當上王侯,就不得不聘請儒生負責典禮儀式。隨何的職務就是謁者,也屬￿掌管典禮儀式行列中的一員。

  不過,劉邦卻很討厭那些典禮儀式,將其全部視為徒有其表的花架子。首先,對於那些掌管典禮儀式的儒生,劉邦就很不喜歡他們那種讀書人的高傲神氣。

  「這幫傢伙!」

  曾有一次,劉邦突然從一個儒生的頭上把冠給扯了下來,還往裡面撒了一泡尿。恐怕就是劉邦的自卑感在起作用。他出身卑賤,天性就不通禮儀,而且大字不識幾個。

  「什麼儒生,不就是一幫像婦人那樣忸怩作態的傢伙嗎?我看看你有寶貝蛋兒嗎?」

  說完」劉邦冷不防伸手抓住了隨何的褲襠,又把鴿子蛋一樣的陰囊裡的兩個東西揉搓了一下,此時的隨何是又疼又氣,然而還是縮著身子強忍住了。

  「真有皋(睾丸二字中睾的原寫法)哇!」劉邦嘲弄了一句。這裡有兩重意思。

  隨何是一處叫六(安徽省境內)那個地方的人。傳統故事中說,在中國的神話時代,當帝王舜在位的時候,有一位叫皋陶的人物就是六那個地方的人,他當了舜的大臣,制定出中國歷史上最早的一部法律,並建立了監獄。六的人都以皋陶為自豪,人人都認為自己是皋陶的子孫,所以,劉邦就把隨何也算了進去,把男子胯下的那個小袋子稱為「皋」。此外,皋陶二字,除了是上邊所說的傳說中的人名之外,還是個普通的名詞,指敲鼓的鼓槌兒。總之,就是男人命根子的意思。

  隨何從沒有在劉邦面前發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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