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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說是天賜,但劉邦軍中兵馬的數量卻比項羽軍要少許多,簡直難以稱得上是一支軍隊;從士兵的素質來看,也近乎是烏合之眾。所謂西進,即是沿著現在的隴海鐵路線一路向西進軍,前進途中有無數秦的堅固城池像念珠一樣排成一長串,每一座城池都讓劉邦軍感到棘手。這種作戰純屬徒勞無功,簡直就如以卵擊石。儘管如此,劉邦仍不屈不撓,沿途不斷吸收陳勝等的殘兵敗將,有時被打敗,有時大獲全勝,其作戰的軌跡恰似醉漢的腳步,真讓人捏一把汗。

  「劉邦太弱了。」張良內心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只是他這段時間不在劉邦軍營之中,而是在韓地四處奔跑,忙著打遊擊戰。說到他的功勞,最多也只不過是把阻擋劉邦前進的秦兵盡可能多地吸引到自己這方面來。總之,張良在歷史上留下印跡的、充分展示其才幹的階段,尚未到來。

  讓我們先放下筆,在此觀看一下地圖。

  「西進關中!」

  儘管用這個口號來鼓舞全軍的士氣,但在地圖上仔細一瞧,劉邦軍一會兒北進一會兒南進的行軍路線,凸現出來的竟像是一幅剪影畫。

  本來劉邦軍的出發地點是懷王所在的彭城(現在江蘇省的徐州),但一開始並沒有直接向西前進。首先,他被彭城西北方向的昌邑(山東省金鄉縣)所吸引,開始進攻這座小城。城裡屯聚著大量秦兵,武器糧草也十分充足。眼下正值天寒地凍之時,和北上的項羽軍一樣,整個楚軍都在為取暖用的燒柴而發愁。自天下發生叛亂以來,秦軍的狀況也在不斷改變,也有重整旗鼓的時候,而反叛軍無論是肚皮也好,士氣也好,目前都處在最低落的時期。總之,楚軍並不是乘勝前進直指關中的,縱然表面上轟轟烈烈,卻也 開始露出一點敗跡,若不著手進行這種爭奪糧食的作戰,反叛軍說不定就會自消自滅。

  「倘若連個昌邑都攻不下來,就將一事無成了。」

  劉邦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他直奔西北方向企圖奪取昌邑,這種做法並不是正規軍的戰略,而是流寇的本色。目標不是城池,而是希望得到糧食、兵器以及禦寒的衣物。

  哪裡知道,圍攻又遭到了失敗。

  昌邑的秦兵不僅牢牢地守住城池,甚至還打開城門出擊。面臨這種局勢,劉邦也無路可走了。士兵如鳥獸散,劉邦本人也溜之大吉。

  「還是先取栗(河南省境內)才對。」

  劉邦並沒有特別的主意,逃跑途中想起當初曾認為還是取栗城為好,於是收拾殘兵敗將,長途跋涉向南方奔去。

  趕到栗城時,早有軍隊圍住城池,一打探才知道原來是友軍,又派人仔細瞭解,原來是懷王派出的另外一支軍隊。探問軍中主將為何人時,方得知是一位叫"剛武侯"的人。

  「懷王怎麼會幹出這種言而無信的事!」劉邦心中甚是不滿。此次西進的統帥明明是自己,怎麼又會另外派出一支素不相識的軍隊呢?究竟打的是什麼算盤嘛!

  「什麼剛武侯,無非是討了個冠冕堂皇的頭銜而已,不過是什麼地方的江洋大盜頭子罷了!索性將他趕走,把手下的兵將全都合併過來。」

  有人出了這樣一個主意,劉邦拍了一下大腿,認為有道理,當即表示贊成,高聲說道:就這樣決定了!劉邦的嗓門之大,連進言者都感到十分意外。派人前去邀請,剛武侯竟欣然而至,劉邦當場將其拿下,鄭重地送回懷王駕前,同時收編了他的四千人馬。

  「擴大了。」劉邦十分高興。

  不過,必須要讓他們吃上飽飯。攻佔眼前的栗城,方能解決這些人的吃飯問題,可靠這支雜牌軍的力量是難以攻陷的。

  不久,其他系統的流民軍聽說栗城十分富足,也奔了過來。為首的叫皇欣,號稱是魏國的將軍。

  劉邦及其幕僚均非軍事上的行家,極易改變主意。

  「既然有了這麼大的兵力,與其攻打栗這樣的小城,還不如再次回頭向北,把昌邑奪下來呢!」

  於是,就像丟下剛要到嘴的肥肉一樣,劉邦又從栗城撒退北上,各路兵馬一塊兒包圍了昌邑。

  不過,依然未能拔下昌邑。

  「怎麼辦?向西進嗎?」

  劉邦和他那夥幕僚主意又改變了。

  結果,還是向西開進。這種情形恰似一隻鑽不進糧倉的老鼠,把散落在牆外的米這裡吃一粒,那裡叼一口,再跑到別的倉庫去。

  途中經過一個叫高陽(河南省境內)的小城。這座小城在流民的勢力範圍內。

  高陽城裡住著一位怪人。城裡人都稱其為"狂生"。

  「狂"這個詞,後世的思想家和文人常常用來表達自己超脫現實的心情,成了一個時髦的漂亮詞,而在當時,城裡人送的這個稱呼,肯定是一個樸素的貶義詞:這位"狂生"的大名叫酈食其。酈是個難讀的漢字,只用於地名和姓氏上,文字本身沒有意義。他的名字叫食其,將食特地發音為"乂"的例子還很少見,只是在人名上偶爾有這種用法。這個音後來就消失了,在現代漢語和日本的漢字讀音裡都沒有繼承下來。酈食其,僅從其姓名來看,就已經帶有一股性情古怪的味道。

  酈食其世世代代為高陽人士,家境貧寒。他自幼喜歡讀書,很有口才,無論對誰,態度都十分高傲。他的學派屬￿儒家。在與諸子百家時代相距不甚遙遠的當時,百家的思想都分別以學派的形式被繼承下來,以孔子為鼻祖的儒家學派也只不過是其中之一,還沒有如後世那樣成為全國性的信仰。儒者都有一個毛病,總愛絮絮叨叨地對人的服飾、儀容及行為舉止進行挑剔,因而常常會令人避之唯恐不及,或產生厭惡的心理。

  酈食其是這座小城的守門人。他雖然對被稱為禮的宮中禮儀都很精通,但身份卻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門官,或許可以說,這種境遇也使他成了一個性情古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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