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項羽與劉邦 | 上頁 下頁
九八


  他看守的城門口,經常有各式各樣的流民軍通過。他總是逐一打量那些將軍,給予一番苛刻的評價。當正要西進的劉邦從城門下通過時,酈食其不禁吃了一驚。

  「唯沛公與眾不同。」

  他又說道:只有沛公具有寬宏大量的長者風範,看上去能聽取他人的意見。聽取他人意見確實是劉邦的一大長處,但竟能對此一眼看穿,恐怕也說明酈食其決非等閒之輩吧!

  當天下午,劉邦在另外一座小城安營紮寨。

  酈食其準備向這位劉邦指教一番,便找到劉邦衛隊裡一個高陽城出身的小官,請他牽線搭橋幫助見面。」哎呀,這可是白費勁哪!」

  同鄉的小官對衣著雖然粗糙卻穿戴整齊、一派懦者風度的酈食其說了這麼一句,又告訴他,沛公討厭儒生是遠近聞名的,縱然能獲得接見,也不會談出什麼名堂。

  「我是為沛公著想,才要見他的。」

  他又說:我並非是為自己而求見,你若阻攔,就等於不為沛公辦事,這樣還行嗎?那人一聽,只好答應引見。

  劉邦住在當地一家富戶的宅院裡,剛剛結束一天的行軍,一心只盼著一件樂事:「接下來就是吃飯啦!」1這位生性不知愁滋味的漢子從來就沒有吃不下飯的時候,他就是有這麼個優點,即使不趁此亂世出外闖蕩,單憑大飽口福這一樂趣,也不會百無聊賴地度過一生。他對女人的欲望也很強烈,行軍路上總是帶著幾個中意的女人,由她們打理自己身邊的事情。當時,女人一旦為男人所親近,就總是嘰嘰呱呱地吵得人心煩,有時還會變得兇悍異常,成為沉重的包袱。但劉邦可以聽得下去,根本沒有什麼厭煩的樣子,有時還會露出喜歡她們那樣做的神態。

  到了傍晚,劉邦坐在廊簷下,地上放著一個水盆,左右各有一名女人在給他洗腳。

  「今晚該誰陪我啦?」

  聽到劉邦這麼一問,兩個女人互相看了一眼,好像還沒有確定下來。

  「那就抽個簽吧!」

  劉邦命令道。如果由自己指定其中一個,另一個心裡肯定會不舒服。讓她們以隨便抽個簽的方式來決定,確實很像劉邦做出來的事。

  酈食其恰好在這時走了進來。劉邦並沒有因為這位高陽門官走進來就停止洗腳。

  「噢,這就是剛才有人引見的那個人嗎?」

  劉邦帶著這種漫不經心的表情,朝酈食其看了一眼。

  在這種場合,儒家的禮節是很煩人的。劉邦已經是高高在上的人了。酈食其必須要行符合身份的跪拜之禮。但他卻故意採用了會見同輩友人時的禮節,只是站在原地兩手抱了抱拳。因為酈食其對劉邦的無禮十分惱火。

  「沛公!」他厲聲說道,「足下正想誅滅無道的秦國。果真如此嗎?」

  「果真如此。」

  劉邦說著,仍在愛撫著兩個女人的肩頭。

  「我比足下還要年長,還準備向足下傳授點東西。立於此地的酈食其並非高陽門官,而是一位長者。足下若打定主意真想滅秦,還是不要坐在廊簷下一動不動地會見長者為好。」

  「啊!」

  劉邦慌忙從兩個女人手裡把布奪過來,自己擦完腳,馬上到裡面更換禮服。

  他重新引領酈食其坐到上座,自己則退到下手壓低身段,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此人果然不出我所料。」

  酈食其十分滿意,為劉邦獻出了秘策。

  「這一帶有一座叫陳留的城,足下可知道?」

  「只知道這座城的名字。」

  「那裡有糧食。」酈食其說。

  陳留有座官倉,秦將全縣收繳的穀物都儲藏在這座糧倉裡。如果把這座小城攻下來,士卒就可以免受饑餓了。老儒生講出了自己的計策,還說自己熟悉陳留城內的情況,有信心從內部使陳留瓦解,並講明瞭具體做法。「這條計策太寶貴了,承蒙賜教。」

  劉邦用詞十分謙恭,又邀請酈食其做自己的賓客。酈食其來時也有這個打算。

  自此以後,劉邦就把他當成一位幕僚,經過幾天的觀察,發現這個人能言善辯,其能力遠——超過一直追隨在自己身邊的那些親信,心想日後可以讓他掌管外交,於是決定將酈食其稱為"廣野君」,這是一個貴族式的稱呼。因他的弟弟酈商也頗有點本事,劉邦便將其任命為將軍,給他一部分兵力負責攻打陳留。酈氏兄弟大顯身手,一面攻打陳留,一面進行策反,終使守軍全部歸順。劉邦將陳留歸順過來的士兵全部交由酈商將軍指揮,並命人把穀物都屯放到劉邦軍的兵站裡。

  有一種叫木天寥的樹木,入夏時開出五個瓣的白花,夏末則結出黃色果實。據說,將這種樹木曬乾後再點燃,一股香味就會隨著陣陣清風向四處飄散,立時會把四面八方的貓兒全部招來。劉邦這支軍隊新囤積了一大批糧食的消息傳向四面八方,轉眼間就有成百上千的流民投奔過來。

  劉邦在西進途中,所到之處都會得到像酈食其這樣具有奇才的人士,全靠讓他們建立奇功而不斷擴張勢力。對於那些立下汗馬功勞的人,他不惜給予重賞。劉邦的特點是寬宏大量、慷慨大方,足可以彌補他自身的無能。儘管關鍵的戰事一向不甚順利,但這支軍隊卻始終士氣高昂。

  順便說一句,酈食其為劉邦在外交上大顯身手還是稍後的事。他出使各方,最後終因欺騙齊的田廣而落得個在大鍋裡被煮死的下場。應該說,作為一位身處亂世的外交家,這才是光輝燦爛的結局。

  張良仍然留在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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