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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他命令王離等在巨鹿城周圍臨時修築了許多堅固的小城堡,夜間讓士兵們都進駐到這些小城堡裡面。

  此外還開始了一項大工程,就是建造甬道。

  所謂甬,本是指可裝十鬥糧食的那種大鬥。甬道就是像鬥那樣在道路兩邊加上圍板。

  章邯命令在道路兩側建起又長又高的瓦頂板心泥牆,來保護行進中的士兵免受敵人的襲擊。這種甬道的發起人從記載上看是始皇帝。他把關中的重要道路都改修成這種甬道,作為皇帝的專用道。理由是為了捍衛皇帝的尊嚴,不准平民百姓看到皇帝,例如當他要從帝都咸陽前往驪山行幸時,何時前往何時返回都不得讓人看見,甬道就是為此而修建的。不過章邯卻拿來用到了軍事上。

  這個情報,范增在行軍途中就得到了。「章邯這人,可比傳說中的厲害多了!」範增心中想道。自然,人們也可能想到,章邯要著手修建這種大得出奇的、專為打仗用的土木工程,很可能是在極不自覺的情況下受到始皇帝的影響,而這位始皇帝本該被稱為史上絕無僅有的工程狂。總而言之,他是希望能借助這種類似將大地都變成城堡的甬道,來保證輸送兵員的安全,也期望能大大提高後勤補給方面的安全。章邯指揮作戰的特點,是極其重視後勤補給線的建立及持久的安全,因此,猶如血管般通向前線各臨時城堡的長長的甬道,就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張耳緊急發出的檄文,確確實實激起了各方的反應。

  甚至連代都有了反應。代是北方的一個小國,早在戰國時期曾是毗鄰趙的一個諸侯國,趙襄王時被吞併而不復存在。在當時那種動盪時期,代也自立為國了。當然,代的自立完全是由張耳一手策劃的,他讓自己的兒子張敖帶上軍隊駐紮在代,借煽動當地本土意識來召募兵員,讓其撐起一國。當由張敖率領一萬多名士兵從代國趕到巨鹿時,巨鹿城內處於消沉狀態的士氣猶如死灰復燃一般,立時重新旺盛起來。張耳自然很高興,又馬上命人寫出檄文,向四面八方急速派出使者。檄文上面寫的意思是:「連代這樣的蕞爾小國都趕到巨鹿來救援了。」

  可是,巨鹿城周圍已被秦軍層層圍住,代軍無法靠近,根本談不上人城,只能在秦軍背後徘徊不前,最終只得在秦軍兵力達不到的要害之地修築營壘,鑽進去守候。因為從營壘一出來就會遭到秦軍的攻擊,這情形就像海螺縮進殼裡一樣,等待漲潮時候的到來。然而,究竟有沒有漲潮的那一天,誰都無法保證。

  憑藉張耳的外交手腕,援軍接連不斷地趕來了。

  有北方燕的軍隊,也有齊的軍隊。然而,秦軍把巨鹿重重包圍,仿佛要把整個巨鹿平原變成城堡對城堡之戰,面對這種大規模圍攻,所有前來增援的軍隊都很吃驚,都學著代的樣子,在各處築起簡易的營壘,以等待有利時機的到來。更重要的是,他們出兵都是出於情義,所以都極力避免傷亡。而且巨鹿的陷落只是早晚的事,到那時如何成功地逃離戰場,才是他們反復下功夫的重點,說起來,他們就是日復一日地成了戰爭的旁觀「援軍不像援軍,簡直就像專門為逃跑才到巨鹿來的嘛!」城內的張耳懊惱不 已。

  他是一名外交家,不是一員武將。要擺脫這種險惡的膠著狀態,除了發動猛烈的武力攻勢外,再沒有別的好辦法了,但眼下卻是一籌莫展。「巨鹿肯定會陷落的。」

  這種看法不僅作為敵方的章邯有,前來救援自己的友軍方面甚至更為強烈,其例證就表現在張耳的好朋友陳余身上。

  陳余並不在巨鹿城內。

  他組織了一支軍隊,與一個叫李良的原趙國的將軍進行交戰,將李良打敗後,卻又將其放跑了。李良曾與秦暗中勾結,弑殺了前趙王。由於這些情況,從趙軍還在邯鄲城內那個階段開始,他就與張耳分開行動了。當趙王和張耳逃進巨鹿城內時,他還在其他地方。

  當巨鹿城告急之時,陳餘正在北方一個叫常山(河北省境內)的地方養精蓄銳,並在當地得到幾萬名新兵。張耳派來求援的密使曾多次來到陳餘所在的常山小城。他每次都答應馬上行動,並讓向張耳大人問好,但就是遲遲不肯動身。

  權力有時會令人鬼迷心竅。此時的陳餘就處於這種狀況。

  「趙王和張耳早晚要死在巨鹿。」

  這種蠱惑人心的嘀咕,是不是已經迷住陳餘的心竅,實在是令人懷疑。趕到巨鹿戰場周邊來支援的代、燕以及齊國帶兵的將領,也都憤憤不平地說:「最關鍵的趙的大軍不來,為什麼偏要我們拼死命地前來救援呢?」

  陳余便成了眾人懷疑的焦點,畢竟經受不住一催再催,好不容易才開始有所動作,只往南前進了一點點。然而來到巨鹿以北要害之地後,他卻又按兵不動了。

  說到張耳和陳餘,以前在趙和魏的地盤上時,這兩個人總是被相提並論,兩人的交I肯已到了傳奇化的程度。即使在強秦懸賞隱姓埋名逃亡的二人的項上人頭時,也照樣流傳著各式各樣膾炙人口的佳話。二人本來是一對結拜兄弟,但因年齡相差較大,張耳居於上位,陳餘便像對父親一樣來對待張耳,張耳則給予陳余超乎父親般的關愛,二人之間結成的就是這種世上罕見的、生死與共的情義。

  不過,現在義父當了右丞相,義子則當上大將軍。他們的遠大抱負算是實現了一半。可是,他們的初衷是否就是這種世俗所謂的榮華富貴呢?

  「打倒秦王朝!」

  這一目標在當時有些不夠現實,從這一意義上講,甚至很有些形而上的色彩,但卻使處於貧寒之中的二人奮發向上,熱血沸騰,結為刎頸之交。不過,倘若透過表面現象來看實質,恐怕還應當說,是他們當時尚未能享受到榮華富貴,產生了懷才不遇的心理,才使二人建立起火熱的友誼,或者說使之詛咒秦而憐憫天下蒼生。一旦擔任趙的要職,他們立即就現原形一般露出了本來面目。這種為人處事的善變作風,在張耳身上尚不甚明顯,而在陳餘身上則幾乎是展露無遺。

  「為何不由我自己來當趙王呢?」

  一種新念頭死死地纏住陳餘,使他的想法和行動都開始變得怪異。現在的這個趙王,只不過是二人從路邊隨便撿來一個人,給他戴上王冠而已,事成之後要麼將其趕走,要麼將其殺掉,反正必將是二者取其一。接下來的候補者就只有他們二人了。張耳本來就年長,陳餘很久以來一直以父親之禮來對待他,自然張耳順勢就可以當上趙王。而權力欲就像一把魔術鉗子,死死地鉗住了陳餘的腦袋,他滿腦子想的就只有這件事。不過,事態的急劇變化,卻也在陳餘面前展開了一幅最具魅力的遠景,眼看著成為自己泮腳石的趙王和張耳都被扔進一隻鍋裡,也就是說,秦大將章邯 已將巨鹿城外的大地當成一隻大鍋,正在用熊熊烈火將他們煮死。

  就陳餘來講,只消偷偷躲在一旁,笑著坐山觀虎鬥,即可萬事大吉。

  城中糧食開始告罄,士兵和老百姓甚至連站起來走路都很困難了。身陷如此困境,張耳已對陳餘怒不可遏。他特地挑選自已的親戚張黶和陳余的親戚陳澤作為最後一次前去催促的使者,趁深更半夜將城門打開一條小縫,讓他們倆往北急馳而去。這二人化裝突破秦軍重圍,一路快馬加鞭,抵達陳餘營壘。

  「右丞相(張耳)說,什麼叫刎頸之交,不就是生死與共嗎?如今吾之死正瀕於旦夕之間,儘管如此,公仍屯軍北郊而旁觀,豈非無信而太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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