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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秦明明採用了徹底的法家思想,官吏和百姓都不再是自然存在的個體,人只不過是法律意義上的一種稱謂而已,明明如此徹底地將地面上所有的人都納入了法的範疇,卻唯有始皇帝本人成了例外,成為超越法的存在。只有他不受法的約束,只有他是大地上唯一活生生的自然人,同時又是法的唯一制定者。正因為如此,作為唯一自然人的他一死,所有的法也就跟著化為泡影了。

  在這種狀況下,秦的法就好似一張大蜘蛛網,始皇帝就是一隻巨大的蜘蛛,蜘蛛一死,這張網就失去了支撐力,以往靠這張網才獲得權力的官僚們也就變成一個個普通的人,而普天之下的老百姓,則又從主觀意識上重新找回了按自然法則而群居的那種感覺。

  沛城也不例外。以往具有超過王的強權的縣令,如今已日甚一日地失去權威,自古以來就存在的父老開始活躍起來。

  不用說,沛就是指城郭裡面的城市街區。城裡也劃分成若干個裡(相當於我們現在的街道辦事處)。不同的裡都像圍棋棋盤上的方格一樣被彼此隔開,每個裡都有好幾名父老。從這些裡的父老裡再推選出特別德高望重的人,作為沛整座城的父老。這些人就相當於日本歷史上江戶時期,江戶和大阪等城市裡在市政方面的市民代表,江戶的叫「町年寄」,大阪的叫「總町年寄」,都是主管市內公共事務的官吏。

  就有關本城的自衛問題,人們開始圍著這些父老商量起來。

  當務之急是必須組織起來進行自衛。秦的法制是無法幫助城裡人保衛縣城的。這件事十萬火急。陳勝吳廣軍說不定就會前來攻城,即使他們不來,其他的縣都會成立流民軍,這些流民軍也可能打上門來。也就是說,其他縣也有可能前來攻打。儘管消息還不十分準確,但已經有傳聞說,在幾個郡衙和縣衙所在地,城裡人已經動手殺死了郡守和縣令。

  蕭何已經從泗水郡衙逃了出來,重新回到沛城。

  形勢吃緊後,縣令曾叫來蕭何進行商量。

  「究竟該如何是好呢?」縣令問道。

  「索性我也反叛秦,我想率領縣軍投奔大楚將軍(陳勝)的麾下。此外再無良策。由你順便把士兵集合起來如何?」縣令提出了請求。

  蕭何做出很過意不去的樣子,說:「大人乃是由秦朝廷派下來的官吏。」

  這句話是不得不說給對方聽的。

  曹參當時也在場,連忙插了一句:「如果大人發佈命令,恐怕沛縣的一個小孩子都不會採取行動的。」

  接著,他又以頗符合曹參身份的穩重語調說道:「乾脆,把沛本縣出身、逃到無人沼澤地裡去的那些人都招呼回來,讓他們來守城為好。」

  縣令聽到這些話,露出驚恐之色,為慎重起見,又回頭望著蕭何徵求意見。

  「我也跟曹參意見一致。」

  蕭何的語調十分平靜,縣令愈發緊張,只得聽從他二人的建議。沛城的父老們絕大多數都支持蕭何,縣令對此也有所察覺。如果不按蕭何的意見行事,在沛的土地上將一刻也待不下去,是驚恐而不是理智讓他深明這一點。

  「那好,就這麼辦。」

  縣令點了點頭。蕭何把屠狗店的樊噲叫到縣衙,派他即刻動身到劉邦那裡去,並讓樊噲捎口信說:是想讓劉邦帶領軍隊進入沛城,我們將打開沛的城門等候貴軍。

  樊噲生性憨厚質樸,浮躁奢華幾乎從不與他沾身。唯獨此刻,他也許是太興奮了,竟一下子跳了起來。他正準備飛奔而去的時候,卻被蕭何給叫住了,說:「有件事忘了。以上口信傳達給劉將軍時,就說是縣令大人提出的要求。」

  不說是縣令的命令,而是要求,這是蕭何隨意加上的解釋。從法律意義上講,縣令在說出「自己也要叛秦」的那一刻起,就已經不再是縣令,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這樣一來就失去了對劉邦下達命令的權力,只能是提出要求。縣令對劉邦所能作出的約定,就唯有「提前打開城門」這一項了。

  「蕭何,還是該說成命令吧?」縣令又正言厲色地說道。

  「還是講大人要求更為妥當。」

  「為何?」

  「縣令已經表示要對秦謀反,僅此已經背叛了秦法。現在大人已只剩下個人身份了。」蕭何仿佛開導般地說道。

  縣令看到蕭何這般的態度,心裡真不是滋味。

  「這傢伙大概是劉邦一夥的吧?」

  隨著時間的推移,縣令的疑慮愈來愈重,於是改變了主意,叫來其他屬僚命道:「關上城門!任何人都不准進來!」

  人們趕緊朝四面城門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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