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項羽與劉邦 | 上頁 下頁
二八


  劉邦不顧情義地撒開腿就逃掉了,留下滿身是血的夏侯嬰。正在此時,縣令發現了,打鬧便成了公案。

  「是誰,居然敢傷害你這個縣吏?」

  縣令親自出來追究責任。縣令已從其他人口裡聽說了事情的經過,知道這劍傷好像是劉邦造成的。縣吏竟然遭到傷害,即使是再微不足道的小吏,也事關秦帝國的威信,對於劉邦日常的所作所為,縣令也早就有所耳聞。一個城裡的無賴漢竟經常出入縣衙,似乎還把縣吏當成自己手下人一樣對待,讓人看了覺得很不順眼。因此,縣令想讓夏侯嬰親口證明,然後以此為證據逮捕劉邦,再將其處以死刑。

  可是,夏侯嬰就是不講「犯人」的名字。

  「讓他說出來!」

  縣令不愧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獨尊法家的帝國的地方官員,一點都不留情面。深感為難的是縣裡掌管司法大權的蕭何,但他和底下人早就學會了擺佈縣令的方法,巧妙地贏得了時間,又態度和藹地安慰了一番夏侯嬰。

  「還是說出來吧!劉邦的問題我會想辦法的。」

  如果不說出來,就會被判處沉默罪,這項罪名很重。蕭何說:

  「要挨皮鞭抽,還會被關進牢裡。身體根本吃不消。阿嬰,會死的呀!」

  但夏侯嬰卻使勁搖頭,斷然說道:只要能保住劉邦,自己這條小命怎麼都行。

  夏侯嬰以沉默罪被帶到市中心,剝光衣服挨了幾十大板,由於跟蕭何串通一氣的牢頭曹參事前早已要行刑小吏手下留情,因此並不十分疼痛。然而他還是老老實實地被關進牢裡,關了一年多,夏侯嬰始終拒絕說出劉邦的名字。

  「果然不假,從阿嬰的態度就明白了。原來劉邦竟是這麼個人哪!」

  不是通過阿嬰的出色表現,主要是借阿嬰的人品,蕭何仿佛看到了劉邦的真實面目。

  劉邦的為人,生來就容易產生追隨者。儘管他並非有德之人,這一時期也不具備長者之風。劉邦只是為人豪爽大度,又有一種可愛之處,當那些小兄弟們有求于劉邦,他就會奮不顧身地挺身而出,儘量給以幫助。

  「啊,我終於瞭解劉邦這個人啦!以後可不敢怠慢他了。」

  蕭何在想。像蕭何這樣的人有這樣的想法,肯定不是為了明哲保身。應該說,這種感歎和想法是出自他對沛當地百姓的愛護。依蕭何之見,秦已來日無多。儘管秦制度上有許多優越之處,但因其過於新奇,尚未被老百姓接受,加之勞役過重,造成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如果將秦比作一口大鍋,其鍋底破裂的話,必將會天下大亂,造成難以收拾的局面。到了這種時候,沛的老百姓肯定會陷入官匪盜賊大肆劫掠的苦海之中。要擁立一個什麼樣的人才能保護住沛呢?蕭何心中已經有了人選:

  「恐怕只有劉邦了吧?」

  不僅僅是心中有數,蕭何還要把劉邦推舉上去。為此,最好能讓他當個縣的小吏,可劉邦大字不識幾個,很難幹好相應的差事。蕭何開動腦筋悄悄做工作,讓亭長的職位不請自來地落到劉邦身上。這件事很快就實現了,但蕭何為避免讓人產生感恩戴德的心理,絕口不提此事,劉邦本人並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幸運。

  總之,劉邦當上了沛縣轄下一個叫泗上的地方的亭長,這件事一時間竟成了沛城裡人們開口必談的話題。

  「真了不起呀!」

  這是那些對劉邦並無好感的傢伙帶著諷刺發表的感想。一個本應在豐邑跟父兄一起耕種農田的人,因討厭農作而跑到城裡到處閒逛,整天靠小偷小摸混日子,這麼一個人竟然當上了亭長,雖說級別最低,但畢竟還算是個正式官吏。那些對劉邦充滿好感的人則同聲慶賀,因為一年到頭囊中羞澀的他,終於有了得以立身的微薄收入。劉邦本人也大為高興。我們必須指出,在這類事情上,與劉邦生性愛講大話相比,其實際願望竟小得出人意料。

  這裡要把亭長的情況先介紹一下。

  在秦以前,這片大地上,鄉村的基層單位是五戶為鄰,五鄰為裡,秦帝國也基本上沿襲了這一制度。由此計算下去,作為社會最小組成單位的裡實在很小,其戶數不足二十五戶。

  裡的風景一般都是中間有一片樹林。樹林裡有一座祭祀當地神靈的小廟,叫做社,是全裡人祭祀和團聚的中心,存放著記有該裡人口的名簿。大多數裡的四周都有用土砌起來的廓,土廓有門,日落後關上。

  所謂亭,常有「十裡一亭」的說法,即十裡設為一亭。亭這一稱謂古已有之,但將其列為地方制度的一級組織的,卻是秦的始皇帝。

  「亭」,這個詞本來也指客棧。

  亭是官方所設的客棧,作為外出執行公務的官吏住宿的地方,就這個意義來看,也可以說亭即相當於日本江戶時期(即德川時代,公元1603~1867年,相當於中國元朝時期)諸侯外出時所住的中心驛站。至於亭長這一職務,以該時期日本的制度來講,可認為乃是一個中心驛站的所有者兼管理人員。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