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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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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5 第二天清早,半井家裡發生了一起小小的騷動。 不知為什麼,壬生新選組的局長近藤勇親自登門,說是有事想和當家的面談。 半井玄節兼任著西本願寺的侍醫,之所以能獲得「法眼」這一醫家最高的官位(雖然這個稱號很大程度上已經淪為虛名了),也是因為有這層因緣。近藤上門時,他正準備去西本願寺出仕。 「先請進來吧。」 作為一位醫生,玄節還是頗有膽量的。雖說壬生的浪士隊長來此,不知要出什麼難題,但他相信自己還能架得住。 說到難題,玄節有他自己的預想。他估摸著會是關於西本願寺的事。 當時,西本願寺屬擁立宗政主務的一派,長州領屬寺院出身的僧人很多;而且,自從本願寺遷到京都以來,就和朝廷保持著深厚的關係,比起尊王派來,尊王過激派的色彩更濃烈,作風接近長州派。因為西本願寺有窩藏長州人的嫌疑,新選組還曾經闖進去搜查。(順帶提一筆,東本願寺屬佐幕派。當初,德川家康為了削弱本願寺的勢力,在德川初期就將本願寺一分為二,成立了東本願寺這一別派。自那時起,東本願寺就和幕府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京都成為整個政局的中心後,東本願寺宛然是王城中佐幕派的一方國土。幕末政治鬥爭益發激化,京都城裡的東本願寺門徒甚至喊出了「跟著天朝走還是跟著本願寺走」的口號。因此,維新之後,東本願寺不得不向朝廷奉納大量的資金,日子很不好過。) (反正是來找麻煩的。) 玄節這麼想著,進了客堂。 讓玄節大吃一驚的是,大名鼎鼎的近藤出人意料地謙遜其辭,甚至還露出了微笑(這倒讓人心裡頭有點發毛),與玄節打招呼的口氣,簡直殷勤得過了頭。 「這廂有禮了,近藤殿。」 於是,玄節也表示出寬厚的態度,按照法眼的禮數迎接近藤。 不過,近藤與京都人不同,他不打算在寒暄上費太多周章。身為一名劍客,又是關東人,近藤在低頭行禮的時候,已經把說正事的辭句一層層地打好了腹稿。 於是,禮節完畢,近藤便有如泉湧般滔滔不絕地說起來。這個人到了場面上,就一反平素寡默訥言的作風,措辭莊重多彩,語聲明朗鏗鏘,極富感染力。土方則與之相反,與其在正式場合抛頭露面,還不如在私底下席地座談時的表現來得精彩。近藤這個武骨之人,卻能發出演說家那樣動聽的語音,確是種不可思議的才能。 然而,對玄節而言,近藤舌端吐露的每一句話,都是令人震驚的重槌。最後,聽到自己的患者沖田總司乃是新選組隊士這一事實,玄節再也無法把持平素的寬厚態度,終於亂了方寸。光是有這麼個患者,就足夠在本願寺那邊引來諸多麻煩。更何況,眼前這個大牌的武士,以他的雄辯之才、謙恭之辭,替手下提出要娶了女兒去。 「――不、小女……」 玄節開了口,卻還沒想好下文,只得從懷裡取出面紙來,送到唇邊作出拭汗的樣子。對方的態度看似寬鬆,要想個合適的理由來拒絕可不容易。 ――如果扯個謊,說女兒已經定了親,也許就能唬過去;但是,近藤正死死地盯著自己的眼睛。 那目光,好象直刺入心裡去。 玄節不由得沉默了。主客之間,不快的空氣慢慢地沉澱。近藤仍以劍客特有的眼光注視著玄節,似乎將對方表情每一分細微的變化都貪婪地攝入眼簾。而且,這種貪婪的目光還不僅僅單純出於好奇,而是察言觀色、立時應變出招的淩厲目光。即使在與劍無緣的座談之中,近藤的眼神還是那麼令人生畏。 「您意下如何?」 近藤輕聲問道。那語氣,簡直就像是鬥劍之時,從對手的青眼起式中看出了出招的破綻。 對方的答覆如何,其實近藤已經了然於胸。只是提個醒兒,確認一下,也好就勢鳴金收兵。 「不行呀,我家小悠……」 玄節終於開了口,「老朽就這麼一個女兒,相親還不到時候;而且,既然是醫道世家,也還是希望她象醫家之女的樣子,即便要嫁人,也要嫁給本業同僚的後進小輩。近藤大人,這是老朽為父的一點愚癡,讓您見笑了。」 「我明白了。」 不一會兒,近藤起身辭別,離開了半井家。 回到屯營後,近藤將對方的答覆告知土方,當即把沖田叫到自己居室來。 對沖田而言,這件事不啻是晴天霹靂。雖說近藤和土方也是出於一番好意,但事態的發展已經偏離了原來的軌道,離沖田的本心,早已差了十萬八千里去了。 沖田一想到這二位長兄不知對半井玄節和小悠說了些什麼,就臊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再也不能去半井家了……) 一個閃念,驚出一身冷汗,濕透衣衫。比起害臊來,「和小悠的事怕是完了」的不祥念頭,更使眼前一陣陣發黑。 「總司,還是算了吧。」 近藤和顏悅色地勸道。他是不是完全誤會了? 「你想想看,半井那個人,不是西本願寺的醫生嗎?俗話說『瓜田不納履』,作為新選組的幹部,卻出入那種人家,隊裡不會沒有人說閒話。再加上為了敵城的姑娘神思恍惚,那就更不知傳成什麼樣了。所以,還是象個武士那樣,放棄了吧,好嗎?」 「不是這樣的!」 沖田睜圓了雙眼,激動地分辨道。 「不,你什麼都不用說。」 近藤微微一笑,抑住他的話頭, 「我也不是木頭人。你的心情,我能夠理解。」 「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想能遠遠地看著她就好了,我只想……」 千言萬語要傾吐,到了唇邊,卻失了詞句。 近藤仍然帶著笑容,注視著沖田。 (你的事,可是你姐姐託付給我們的啊。) 他朝沖田頷首,意味深長。 沖田再也說不下去了。無語之間,竟不知那驀然湧上、就要奪眶而出的,原來正是眼淚。 沖田惶然起身,頭也不回地從滴水簷邊直跑出庭院去。 這天傍晚,沖田一個人去了清水山內的音羽之瀧。 小小的茶店早已打烊,門窗都已緊緊閉上。 太陽也已經下山了。 沖田呆在瀧旁。即使等上一夜,思念的那個人也不會到來。因為,今天,並不是逢八的日子。 儘管如此,沖田還是默默地蹲在那裡。 輕靈的水花,已將肩頭濡濕。 從佛堂那邊傳來晚課的誦經聲,懸崖上的內院也漸漸亮起了燈。沖田仍然蹲在瀧旁,時不時抬起手來,以肌膚感受那從高處墜下的涓涓細流。她,也曾經這樣作過。 一盞提燈漸行漸近,在沖田身旁稍停。那是當值巡山的僧人。 「您辛苦了。」 僧人問候一句,便轉身離去。 虔誠的信徒,會專門在夜間到瀧旁拜謁。僧人一定以為,這年輕人即是其中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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