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新選組血風錄 | 上頁 下頁
七五


  井上和國枝真正開始交往,是從慶應元年七月間開始的。

  七月的某天,國枝接受近藤的命令,被分配到了井上所屬的六支隊。

  井上一看見國枝,如同見到久違的老友一般,開口就說:「你知道,我們這支隊伍是幹什麼的嗎?」

  這話當時國枝不懂,過了一段時間,觀察周圍才明白井上的話的意思。新選組的一流劍客,都被派到一、二、三、八、十支隊。六支隊的隊員只能算是二流的劍客,每天去固定的地域巡邏,其他隊伍出去出生入死時,他們看家。不當班時,所有隊員就在屯營裡苦練劍術。說白了他們就是新選組的預備隊。

  到了昭和初年,子母寬澤(注9:日本著名歷史作家)採訪碩果僅存的新選組隊員八木為三郎時。八木提到井上時,提起了一件趣事。

  (前略)當時沖田總是帶著附近的孩子,和我們這些半大孩子捉迷藏。我們經常在壬生寺裡到處亂躥,有時迎頭碰上井上,沖田總是半開玩笑的問:「井上師兄,你又去練武啦?」

  這位年近不惑,少言寡言的老好人,居然板起臉,沒好氣的說:「知道了還問!你悄悄的來不就得了!」

  新選組規定,沖田、永倉、池田小太郎、田中寅雄、新井忠雄、吉村貫一郎、齋藤一這些高手,負責所有隊員的劍術訓練。但是,眼見的隊伍日漸忙碌,這些人也難得對大家進行劍術指導。這項任務後來便分配給了井上,不當班時,他就經常去劍術道場指導大家。近藤也再三提到:「(我)信得過的人,只有他(井上)了。」

  井上這個平凡的老頭,更適合在農閒時,呆在家裡編繩子過活。不過,劍術和編繩子根本不是一回事。自從井上當上這個教頭之後,就吃盡了苦頭,經常在練習中被年輕的隊員打得落花流水,有時甚至籠手(注10:滬手套)被打掉,手中的劍也會被崩出很遠。每逢遇到這種令人狼狽的場面時,井上嘴裡就會發出:「謔,謔」的怪聲,這種聲音既時對自己失敗的惋惜,也是感歎對方的武藝高過他很多。

  不過這非但不會讓大家輕視井上,反而使大家更喜歡這個性格平和的老頭。

  土方非常擔心井上這種教育方式,他的擔心不無道理。從組織上來說,一位指揮官,三天兩頭被年輕的部下給打敗,會對今後辦事指揮,造成障礙的。

  他屢次向井上提起:「井上師兄,不當班的時候您沒必要三天兩頭往道場跑,我怕累壞了您,讓我這個做師弟的擔待不起。」

  井上非但沒有理解土方的心意,反而回答:「哈哈,阿歲,過去我也不是長年累月住在道場,這也算是我的工作啊!」

  國枝自從來到六支隊就沒有和井上交過手,他很怕萬一自己和井上交手時,打敗了了井上怎麼辦?國枝的身手一般,他學得是日本中部非常流行的利方得心流居合(注:貼身搏鬥劍術),另外他還學得中西派一刀流也只晉級到第四級別,這兩門武功學得都只能算得了些皮毛,實在是上不了檯面。

  不過看著井上笨拙的身手,國枝就知道他那兩下,跟井上有得一拼。

  時間一長,井上還給國枝起了個略帶揶揄的綽號——「宗旨(注11:武術門派的別稱)」。

  井上有時會對國枝說:「我最近忙得很,沒空指導你的劍術,有機會肯定要教導教導你。」

  「請您多關照。」國枝雖然口頭這麼答應,但總是借機躲著井上。不過老好人井上還是一點沒有放棄的打算。井上不是個有能力的指揮者,但是也正因此他在隊員間的口碑很好,國枝有時甚至想,為了保護這個好老頭,即使犧牲自己他也會在所不惜。

  其實只要稍懂劍術的人就知道,井上的弱點在腳法上。

  他進攻時,左足朝前一邁,兩腿間就露了破綻。別說千葉地區的天然心理流,國枝學的中西派一刀流也忌諱這種壞習慣,並稱之為「撞木足」。因為腳步間隔大了,就無法進退自由,靈活進攻了。

  話說這天,前來道場練習的人格外的少。穿戴整齊的井上無聊的坐著發呆。

  說來也巧,國枝這天正好來道場了,一進門就知道大事不好,想抽身已經來不及了。可是井上卻笑咪咪地站了起來,「宗旨,來,我們來比一比!」

  「是。」

  國枝無可奈何地穿戴上了防具,他不會知道,正是因為這場毫無輕重的比武,日後會惹出那麼多是非。

  井上一上來就朝著井上臉部攻擊,國枝躲避不急,被一擊而中。

  「井上可不是個飯桶!」國枝想到這裡,反而更開心了,可惜一想到這裡,腳法就發花了,身體上又被打中了。

  井上攻擊時顯得如醉如癡,國枝本以為井上比劃兩下就結束了,沒想到,井上的攻擊還是不斷襲來。他顯得非常老練,雖然看上去不靈活,比起國枝來,他動作簡介乾淨,但是井上到底上了年紀,國枝雖然被他集中了多次,但是隨著次數增多,力量也越來越弱。不過井上好像不肯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從面具中發出執拗的聲音:「沒夠,沒夠!」

  國枝長時間被井上壓著毆打,但井上還是不肯放手,剛才心中那份欣喜,漸漸變成了慍怒。

  他終於開始發起攻擊了,根本不管井上的招數了,朝著井上衝擊。不知是怎麼的,他打得很順,不過,國枝因為剛才的攻擊早已筋疲力盡了,他現在說是劍法,還不如說是將手中劍亂舞一氣。不過井上也不知怎麼的,被這種毫無章法的劍法幾次打中了臉,身體,喉嚨上還被捅中了兩,三下。

  這時從窗外傳來皮裡陽秋的倒好聲:「好身手!」據說,接下來的話更難聽,不過兩位當事人都沒聽見。

  好不容易比賽結束了,井上回到宿舍裡,就聽見大家聚在一塊談論著說:「剛才那兩個人膽子真大!」

  原來戒備森嚴的本願寺居然闖進了兩個來路不明的武士,兩人在寺內轉了一圈,高聲笑笑道:「新選組就這麼點德性了!」

  隊員們想攔住他們,可惜兩人頭也不回朝著阿彌陀堂絕塵而去。

  大家都以為是隊裡的客人,就沒有深究。後來向門衛一打聽,才知道今天,本願寺沒走進過外人。

  監察部聽到「屯營內有不明身份的人侵入!」這個消息感到非常吃驚,更讓他們覺得沒面子的事情是這幫人大聲嘲笑了新選組的劍術,這事就越發不可收拾了。

  兩個入侵者說的是肥後的方言。

  其中一個高個子穿著有三星家紋的男人,右頰有三寸長的刀疤。另外一個二十四,五的男人長相非常普通,但是衣服上的家紋非常有特色,是兩把交叉的斧頭。

  類似這類事情在新選組最初駐紮壬生時,曾經發生過一次。但是自從新選組用武力鎮壓京都之後,壬生附近半裡地就幾乎看不到一個武士了。

  土方對這個消息非常在意,因為這讓新選組的顏面盡失。雖然新選組只是暫借本願寺作為屯營,但是兩個外人走進這裡,揶揄了新選組隊員一番,又毫髮無損地走了出去,這如同自己的城堡被敵人偵察一番之後,敵人又毫髮無傷的逃離一般,讓當事者汗顏。

  他立即下監察部把事件給調查清楚,說完他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兩個人闖進來時,誰在道場裡練武?」

  負責事件調查盛岡藩出身的吉村貫一郎,武藝剛強,為人正直。

  不過這次他略帶微笑,語帶揶揄地說:「井上先生和國枝大二郎。」

  土方立即沉默無語了。

  吉村立即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他知道井上和面前的土方,還有頂頭上司近藤既是情深義厚的同門,又是榮辱與共的同鄉,他對著土方開井上的玩笑,實在是太不識時務了。

  他立刻話鋒一轉:「那兩個人是嘲笑國枝的劍術太差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