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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無聲的感動似一股暖流擴散在信雄的家臣們中間,擴散在河灘上的羽柴將校們中間,最吃驚的還是信雄,他連忙示意秀吉,

  「將軍請起!」

  秀吉不肯,拜畢,仰起臉,把目光移向信雄,小聲說著什麼。

  信雄聽不見,只得再靠近些。

  「到底什麼命運捉弄秀吉,及至和您打起仗來了?」

  秀吉的聲音很小,好象說給信雄自己聽。

  「從今以後,卑職視您為主公。」

  信雄大吃一驚,戰敗的是自己,自己為了投降才來到這片河灘上,而秀吉卻突然要把自己尊為君主!

  ——聽到沒有?

  信雄真想對自己的家臣大叫一聲,遺憾的是,他們離得太遠了,秀吉的聲音傳不到他們那兒。

  秀吉的目的達到了,只講給信雄聽,讓信雄自己高興就足夠了。

  兩軍將士遠遠地注視著一人,均為秀吉恭敬的態度所感動,一瞬間,眾將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同時產生了跟隨秀吉,也不會背叛舊主的安全感,從而增強了對秀吉的信任。

  少頃,秀吉請信雄先行,來到河灘,他把信雄讓至上座,自己遠遠退下,坐在一條小凳上,然後把禮單呈上,寶刀一口,黃金二十錠,請信雄一一驗過,近似於投降的一方反而被尊為「主公」,接受禮品。面對意想不到的事實,信雄不知道如何是好,忽而笑容滿面,忽而表情緊張,宛如受驚的少年,坐臥不寧。

  信雄夠隨便的,竟然沒把單獨講和的事通報給盟友家康,他想得很簡單,打算以「事情太多,忘記通報」為藉口,敷衍過去。

  家康得信時,正在行軍途中,他率領人馬奔往清州,為的是阻止羽柴軍包圍信雄的清州城!

  平時,家康的聯絡官酒井忠次住在清州。忠次在城內聽到這一消息,不禁大驚,馳馬找到行軍途中的家康,報知此事,家康坐於馬上,心想,可能是謠言,

  這次戰爭,本來不是家康主動挑起的,而是受到信雄之托才和他結盟的。而且在各個戰場上,家康親自指揮,德川軍拼死效力,曾一度使羽柴軍打敗而逃,遺憾的是,信雄卻不跟盟友商議,單獨與對手講和了。

  家康在馬上囁嚅道:

  「這種事,信雄幹的出來。」 人家把自己當成好說話的老實人,實在生不得氣,況且信雄愚蠢,和他生氣也不值得。

  「紈絝子弟都是如此!」

  家康無奈,不得不安慰自己遂傳令撤兵,版師回居城——遠州長浜。

  此後,又等了數日,仍不見清州來人,信雄仿佛把家康忘了。可氣的是又不能派使者去清州。家康忍著即將爆發的憤懣,只好再等下去。講和後的第十天,清州的信雄終於派來了使臣,正式報知此事。

  家康有氣也發不出來了。一旦發怒,便是政治事件,被視為「家康對罷兵不滿」反過來招致秀吉和信雄聯合發兵,攻打三河,到那時,不管家康多麼善於野戰,也難以抵擋兩路大軍。因此,面對信雄的使臣,家康不得不按下被出賣的氣憤,笑容可掬地說:

  「好極了,實為天下之福,萬民幸甚!」

  除了清州使臣外,秀吉也派來了使者,毫無疑問,家康今日的表情和談吐會被詳細地報告給秀吉,因此家康極力藏起自己的真實感情,臉上始終掛著微笑,在外交上,單純的微笑還很不夠,家康又派首席家臣石川數正,先後向清州城的信雄和滯留在大桓城的秀吉道喜。

  ——恭喜二位言和!

  秀吉返回大阪,途中,不禁暗想,家康著實狡猾!

  當時,秀吉已打定主意,倘若家康發怒,自己便以此為藉口,聯合信雄,重新舉兵,席捲三河,拿下東海諸城,一直攻到駿河,可是家康巧妙地躲過了秀吉的槍鋒。

  回大阪之前,秀吉把擔任外交的謀士留在了大峘現已討得信雄得女兒作人質,下一步還要向家康所取人質,既然家康和信雄立有盟約,那就意味著,二人同時投降了秀吉。這在道理上是講的通的,秀吉遣使進入三河,以討要人質為名,試探家康虛實。但是東海霸主不假思索地答應了秀吉的要求!把嫡子於義丸作為人質送到了大阪。

  雙方的戰爭狀態隨之結束。

  可是表面上的和解並沒有在二人之間產生任何實效。家康仍然沉默著,拒絕秀吉的一切邀請,秀吉當然希望,家康臣服於自己。所謂「臣服」形式很簡單,只要家康進京,拜謁秀吉就行了。儘管是舉手之勞,但家康根本不做,秀吉不勝焦慮,進而放低姿態,謙和地傳過話去。

  「近來京中日漸繁華,都市增色不少,請來近畿觀光,日前得交趾茶器,乃稀世之物,亦請觀賞,從容敘舊!」

  「謝大人美意,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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