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新史太閣記 | 上頁 下頁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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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門第的千金,為什麼肯嫁給我這個無名無姓的外阜人呢?矬子多少有些不解,然而他想得更多的是,切不可錯過這門親事,於是,趕忙說: 「那就拜託了!」 「姑娘名叫阿菊。」 「好漂亮的名字!」 矬子有個毛病,對異性的追求格外強烈,經常急得渾身冒火。不論是村中的姑娘,媳婦,還是過往商販,沒有一個矬子不調戲的。有時候矬子竟然深夜摸到老百姓家裡,被人痛打一頓趕出來。因此,白天走在路上,他常遭到女人們痛駡。大夥兒討厭他,這也是原因之一。 卻說矬子送走白須賀的千六,旋即找到嘉兵衛,懇求說: 「大人,我想討個老婆。」 矬子一邊說,一邊咽唾沫,臉上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 「你……」 嘉兵衛險些笑出聲來。他耐心地聽矬子講完,總感到自己的僕人配不上這門親事。 嘉兵衛同意了。矬子立刻準備迎親。 房子現成,有僕人住的下房。一棟房子隔成三家,門壁是薄薄的一層板,一家一間,在武士家當差的步卒或雜役,都是這種規矩,倒也無可挑剔。 成家需要錢,而僕人與錢無緣。矬子必須設法掙錢。 白天為主人做事,到了晚上,他點起火把去捉魚,把捉得的泥鰍,鰻鱺之類拿到引間城叫賣,換回幾枚銅錢。 隨著婚期的迫近,矬子那張「陰鬱的面孔」越發佈滿了烏雲。 「猢猻,收起你那副面孔!」 嘉兵衛提醒他說,矬子慌忙換上笑臉。 「怎麼了?」 「大夥兒不肯幫忙。」 「婚禮嗎?」 「噯。」 橫豎僕人結婚,有幾隻陶杯飲酒就打發了。不過新郎必須找人迎親。矬子沒有其他親屬,也就只好拜託同事了。 「我去給你說說!」 主僕有別,僕人結婚,嘉兵衛是不便過問的。不過,他還是把矬子的事托給了大家。 僕人們存心捉弄矬子。當新郎一行人來到三裡外的客店休息時,眾人故意不帶火把,嘻嘻哈哈地出了村。這是最好的報復機會,誰讓猢猻平時不讓大家點燈!女方肯定認為新郎吝嗇,一毛不拔! 按照當地風俗,休息之後,由迎親的人給新娘引路,路上伸手不見五指,因為沒有燈火,新娘幾次踩跐腳,險些跌倒。 「新郎倌真摳門兒!」 僕人們故意大聲嚷。不僅送新娘的賓客,連這夥人也被路上的石塊絆得趔趔趄趄。每當有人滑倒,眾人便哄地發出一陣粗野的笑聲。 「老夫把女兒家錯了地方!」 阿菊的父親河村治左衛門後悔起來,甚至對女兒耳語道: 「阿菊,怎麼樣?現在退親還來得及!」 實際上,治左衛門並不怎麼樂意把女兒嫁給矬子。只是阿菊有點兒瑕疵,曾多次遭到侮辱,在井伊穀嫁不出去。 夜裡,武士的浪蕩子弟時常潛入步卒家,強姦他們的女兒。對方有錢有勢,即使受害人的父母發現也不敢聲張,只得有苦往肚子裡咽。阿菊,容貌雖然在一般人以下,但不知怎的,總是成為男人獵取的對象,兩次三次地遭人算計。在狹小的井伊穀鄉內再也無人迎娶阿菊。只好沿浜名湖畔南嫁。最後在三十裡外的頭陀寺找到了這份姻緣。 不一會兒,來到松下的宅院,在一間僕人居住的茅屋裡舉行了簡單的婚禮。 「他就是姑爺嗎?」 治左衛門大驚。借來的屏風前坐著一個身著武士裝的男人,看上去年齡不大,但頭髮稀疏,下巴尖且長,象一根棗木楔子,兩隻猴兒眼賊溜溜放光,額頭狹窄,中間隆起一截又高又粗的鼻樑,鍋底色的長臉宛如一根曬乾的,皺皺巴巴的蘿蔔。 「這是只猢猻!」 治左衛門不禁駭然。瞅著新郎那張猴兒臉,最吃驚的還是新娘阿菊。 「搞錯了,不是他!」 阿菊真想大聲喊。她聽說男方在尾張作過侍童,所以才同意了這門親事。要說侍童,不知尾張如何,在駿河和遠江不都是美男子麼! 阿菊感到眼前一陣發黑,不知道什麼時候,稀裡糊塗地喝過了交杯酒。 拜過天地,新娘換上便服,要和新郎雙雙坐在一起,直到大家吃完喜酒。席間,阿菊乜斜著眼睛,努力觀察身邊的新郎。 「哈哈哈!」 新郎的笑聲能把人從地上震起來。有生以來,阿菊第一次看到這麼醜的男人,第一次聽到這麼大的嗓門,不禁暗自叫苦:這哪兒是人,簡直象只怪物! 眾人散去,夫婦進入洞房。按習慣,阿菊應該向新郎道一聲萬福,羞答答說出一番「小女笨拙,請夫君包涵。願我們夫妻天長地久,白頭偕老」的話來。然而,阿菊怎麼也講不出。 矬子更有自己的想法。 新娘長著一張平塌塌的臉,大手腿長,令人側目。聽千六講阿菊是井伊谷出名的美人。對女人,矬子一向具有豐富的想像力,始終把未來的妻子描繪成婷婷玉立端莊秀美的嬋娟。可是,面前的阿菊擊碎了他的夢幻。 瞧這醜婆娘,那些我平時只是拿她們取笑,根本看不上眼的村婦,也比她多幾分姿色。 不過,他轉念一想,也罷,命中註定我該娶個醜女人。 矬子達觀起來,換成一副爽朗的表情,大聲說: 「阿菊,睡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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