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新史太閣記 | 上頁 下頁
一二


  眾人怒不可遏,揮起拳頭要和他拼命。矬子卻滿不在乎地分辨說:

  「明天早點兒起來幹!買燈油要花錢,太陽可以隨便用!」

  而且,矬子再三把自己的行動原則告訴同伴:

  「我們僕人的義條,就是讓東家受益,一心一意地為東家掙錢!」

  這就是尾張人的信條。有時候,僕人聯合起來,一起責問矬子:

  「你不也是奴僕嗎?」

  矬子把鼻子一哼,不無嘲諷地說:

  「不錯,我是奴僕。但是我沒有作奴僕的劣根性。當僕人,也是在做生意!」

  「什麼,當僕人也是做生意?」

  眾人不解,頓時語塞。

  矬子的本意是「自己不是受人雇傭的奴才,而是作為一個獨立的人,做好分內的事,儘量為松下家節約支出,讓主人嘉兵衛得到好處,這是自己的才能,自己的驕傲。只恨當時詞匯貧貧,矬子無法完整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一句話引起大家的誤解。

  ——這猴精利慾薰心,肯定侵吞主人的錢財啦!

  類似的懷疑經常傳到嘉兵衛的耳朵裡。

  ——等弄清之後再作處罰!

  嘉兵衛從中調停說,但是,眾怒難犯,嘉兵衛已經控制不住局面了。

  此外他有一條遭人怨恨的原因。他曾直言不諱地說:

  「奴僕是主人的手足。」

  猢猻憑著自己敏銳的觀察力,時刻留意嘉兵衛的表情,不停地揣度著主人的心思。只要嘉兵衛的鼻孔一響,矬子就會立即遞上擦鼻涕的草紙。

  「機靈鬼!」

  起初,嘉兵衛感到討厭,然而漸漸習慣了僕人的殷勤,沒有矬子在身邊伺候,便產生一種失去手足的焦躁感。

  從某種意義上講,矬子是個奸佞之輩。那時的武士即便是僕人,自尊心也很強,主人不能侮辱僕人。如果僕人受到侮辱,他也敢打主人,以顯示男子漢的尊嚴。矬子的做法,作為男子漢是要受到大家唾棄的。

  最後一條是矬子其貌不揚。

  駿遠的今川王國以美為德,醜陋本身就是罪惡。儘管矬子對主人竭忠盡職,可是,非但沒能贖罪,反而給人留下了醜惡的印象。

  「可憐的猢猻!」

  嘉兵衛不得不為矬子歎息。

  矬子是個怪人,等嘉兵衛再看他時,他已經連蹦帶跳地采起了蒲公英,左手握著一大把金黃色的鮮花。

  「採花幹什麼?」

  嘉兵衛收住腳步,微笑著問。

  「今天是鏡信院老夫人的忌辰!」

  「噢,記得這麼清楚!」

  鏡信院是嘉兵衛老母的法號,在矬子來到松下家之後的第一百天病故了。生前,鏡信院經常送些東西給矬子,很是疼他。矬子深感其思,即使不是祥日忌辰,也常去掃墓誦經。

  「猢猻倒也向善!

  行不多時,他們看見路旁一尊地藏菩薩。矬子跑過去,彎腰把花插進竹筒裡。天色已晚,矬子來不及去墓地上墳,打算向路旁的菩薩祈禱,保佑老夫人的亡靈。嘉兵衛心想,真是不可思議。

  鏡信院生前對矬子的印象很不好,曾悄悄囑咐過嘉兵衛:

  「那人狡猾陰險,儘管深藏不露,但是瞞不過我這雙老人的眼睛。日後,我兒千萬小心遭矬子算計!」

  可是,矬子本人卻不知道鏡信院對他的戒心,眼下他虔誠地獻上鮮花,立在地藏菩薩前合掌祈禱。

  「不過,我說猴子!」

  約行了四裡之後,嘉兵衛接著剛才的話問:

  「人的面部表情,真能那樣隨意改變嗎?」

  「不難,不難。連演戲的都會。象我們闖蕩江湖的人,只要留心,沒有辦不到的事!」

  「你打算演戲嗎?」

  「不,社會本身就是個供人表演的大舞臺!」

  嘉兵衛有點兒掃興,直到頭陀寺,再也沒講一句話。只是默默地走路。

  光陰荏苒,又是一個春秋。

  猢猻交桃花運。來提親的是遠州白須賀的千六,一個地方武士的庫房總管。

  「井伊谷的井伊大人有個步卒,叫河村治左衛門。他要給女兒尋個婆家。」

  「噢,井伊家的?」

  矬子一聽是名門,立刻來精神。井伊家是遠州首屈一指的豪門,佔據著浜名湖北岸的峽谷地帶。女方是錦衣家步卒的女兒。

  「雖說吃糧當兵,但門第不壞,是有姓氏*的步卒!」(*在日本古代,一般人沒有姓,只有貴族武士等上層社會的人及其後裔才有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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