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新史太閣記 | 上頁 下頁


  他第一次認識到這點,感到從未有過的激動。他重新燃起了希望,又可以作商人了。但是,高野聖商不倫不類,經商的路子不正,不合少年活潑開朗的路子。

  高野聖商作不得!小矬子早已拿定主意。從他們那兒摸清進貨的門路,學到賣貨,贏利的方法之後,立刻抽身,另立門戶,作一名真正的商人。

  回到家裡,小矬子並沒有向母親提起剛才的事情,只說了一聲「我去釣魚」,便轉身摸起釣具,推上小車走出家門。中村距離大海不遠,約有十五、六裡路程。小矬子來到莊內川河口,一個通宵,釣到二百餘尾鰕虎魚。清晨,他朝魚筐裡潑些海水,蓋上浸濕的稻草,運回家中,然後去腸洗淨,一串串掛起來,曬在房檐下。

  真稀罕,這猴子打回食兒來了!

  竹阿彌這麼想著,斜眼瞅瞅繼子,一句話也沒有說。小矬子忙了一天,腥臭味充滿了院子,可大夥兒都覺得這總比沒有強。

  「娘,等曬乾了,大家一塊兒吃!」

  小矬子囁嚅道。本來,少年講話的聲音特別大,後來成為日本三個大嗓門兒之一。然而,這時候的聲音卻格外陰鬱、低沉。

  「娘,一塊兒吃!」

  「嗯,一塊兒吃。」

  母親使勁點點頭。反應遲鈍正是這位鄉間婦女的美德。她萬萬沒有料到曬下魚幹竟成了先夫遺子出走的紀念物。

  當夜,小矬子離開中村,踏上了悲傖的旅程。

  小矬子身上帶著一貫永樂銅錢,揣在懷裡沉甸甸的。這是生父留給他的唯一財產。出村後,他取道向北。向北是到不了地處東方的遠州的,北面是尾張最大的商城-清洲。

  佛曉,他來到清洲,買了一個竹簍,裝上針線,背在身上,調頭向東奔往遠州。小矬子準備用針線換取路上的用度。

  一貫銅錢作盤費,很快就會被花光。只要手中有貨,錢就永遠不會枯竭。

  貧困的境遇,使這個矮小的尾張人懂得怎樣生活。

  少年一直急行,可是東方,在接近遠州的三河界內發生了少年無法預料的事。

  三河安城城南有座上宮寺,它隸屬于該國最大的寺院本願寺。百阿彌陀佛一行來到附近,不知為什麼和真宗門徒發生衝突,結果全被殺死。

  百阿彌陀佛等人再也去不了約定地點-遠州浜松。即使小矬子尋著浜名湖畔潮濕腥臭的福惠寺,也休想找到擁有兩匹馱馬的高野聖商。

  高野聖商遇難,小矬子失去目標,但又無法返回家鄉,只好隨處漂泊。

  不一日,他來到美濃。美濃國王齋藤道三本是賣油郎,中途發跡,奪下美濃一國,眼下正處在鼎盛時期。聳立在稻葉山的白色主城威鎮沿海各國,國內物阜民豐,夜不閉戶。城下免稅沒市,各國商人彙集美濃,經濟非常繁榮。

  小矬子輾轉美濃,來到稻葉主城下時,針已罄盡,賣得的錢也在漂泊中花光,生活無著,陷入極度的貧困之中。

  小矬子蹲在路旁,只顧發呆。這時,身邊一個出售陶器的大個子男人坐在破席上,招呼他說:「小孩兒,你賣身嗎?」

  賣陶器的和純商人不同,自燒自賣,是商人,有是陶工,在自己挖好的窯洞裡燒好碗、盆之類的器皿,運到城裡出集。

  「怎麼樣?」

  男人識破了小矬子即將餓斃的窘境,勸他賣身,做個捏泥巴的奴隸。矬子心想,再流浪下去,到了冬天,肯定要被餓死。於是,狠狠心,說:「賣!」

  而後,小矬子被帶到美濃不破郡的長松。賣了身,即意味著作了牛馬。「飼養」自己的主人也不富裕,除了給碗飯吃,只送一把稻草鋪窩了事。排泄不許他使用院內的廁所,在院後挖了一個土坑,讓他在那兒解手。

  「我還是人嗎?」

  有時,小矬子真想掐掐自己的皮膚,看是否還有知覺。捏泥巴,劈劈柴,從早到晚,幹不完的活兒。半年之後,他學會了看火,日子更加難熬,夜裡也要掌握窯中溫度,適量投入劈柴,幾天幾夜不許睡覺。據說,以前的徒工兩年就被累死了。

  好歹熬了一季,小矬子苦苦哀求師傅說:

  「師傅,放了我吧。」

  且不說吃苦受罪,問題是少年不合適作手藝人,始終被人當作無能的廢物。自尊心強人一等的矬子是忍受不了這種侮辱的。他覺得自己的志向是當商人,所以求師父讓他走。

  「小心皮肉受苦!」

  師傅威嚇說。矬子甘願受罰。師傅把繩子一頭栓在門前的松樹上,另一頭四馬攢蹄捆住矬子,把他丟在路旁。矬子身邊放著一張斷弓。這是本地特有的私刑。過往行人撿起斷弓抽打被捆的人。打一下放塊石子,然後走自己的路。等攢夠一百塊石子,被捆的人才能得到赦免。

  「啪!」

  行人無不使出渾身力氣,狠狠打在少年身上。這是懲罰奴僕使東家遭受損失時的酷刑。因此,越是家中雇著人的人,打得越凶。難以忍受的劇疼,折磨得小矬子嚎啕大哭,有時竟昏厥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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