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新史太閣記 | 上頁 下頁


  「請定漢長老親自去中村,跪在竹阿彌面前,說蒙府上把令郎交與本寺,貧僧深感榮幸……」

  「什麼?!」定漢忍不住大叫。小矬子卻是另一副面孔,把頭一歪,笑嘻嘻的,看不出一點兒惡意。定漢妥協了。

  「你講,把想說的都講出來!」

  「定漢長老,請你這樣講:貧僧不才,今見令郎……」

  「等等,等等!竹阿彌乃一村夫,怎麼能讓我這麼跟他講話?」

  「既便是村夫,可他是我爹呀!您就權當竹阿彌比鄉紳還尊貴吧。」

  「也罷,講下去!」

  「今見令郎才智過人,談吐不俗,日後必當大富大貴。如此人才,塞在敝寺一隅,實在可惜。因此,寺裡決定送令郎還俗,奉還高堂,以期貴子成龍。」

  「荒唐,滿嘴胡言!」

  定漢氣得臉色鐵青,不禁咆哮起來。想不到他小小年紀,竟有如此算計。

  「虧你說得出口!這和參拜三皇五帝,佛主聖僧有什麼兩樣?雖說我定漢是鄉間寒寺的僧人,但畢竟是佛門弟子,一山執事,怎麼能向下賤的竹阿彌低三下四!」

  中村是一水鄉,溪流縱橫交錯。遠遠望去,村子好象漂浮在水面上。

  小聖進了村,向人打聽:「竹阿彌家住在哪兒?」

  人家告訴他在村頭上。一般新蓋的房子和從本家分出的新家都在村頭。小聖找到竹阿彌家一看,一間破草房傾斜著,眼看就要倒塌了。

  「這哪是人住的地方?」

  小聖愣住了,在門外佇立了許久。幾個孩子的吵鬧聲夾雜著嬰兒的哭啼,從屋裡傳出來。家裡似乎孩子很多。

  「請問……」

  小聖隔著籬笆,連擊數掌。從裡面走出一位溫和的中年婦女,可能是小矬子的母親。

  「光明寺的侍童在家嗎?」

  「先生找他………」

  婦人一臉惶惑,以為孩子又闖下什麼禍事。小聖急忙解釋,說是有事相求,婦人這才放下心來,說:「他大概在附近河裡捉魚。」

  小聖恭敬地謝過婦人。他在村裡村外一陣好找,終於在村頭上找到了小矬子。那小子正躲在淺灘的水草中撈魚。

  「日吉!」聽到喊聲,小矬子從水草裡抬起頭來,身邊張著一須竹簾,似乎在捉小鯽魚「……」

  小矬子沒有答話。但是,他看到小聖時,臉上明顯地露出了喜悅的表情。

  「捉鯽魚嗎?」

  「不!」

  小矬子一本正經地否定說。

  「捉水獺!」

  「吹牛!」

  對於小矬子來說,仿佛覺得捉鯽魚太可憐了。他想把鯽魚換成能點化成人的水獺!或許,小矬子要用水獺來表示自己對現實無法忍受的心情和對未來的憧憬。

  「日吉,我是從三河的阿野折回來的,百阿彌陀佛大人讓我來請你!」

  小聖坐在河堤上說。自從小矬子出生以來,第一次聽到這麼有魅力的話語,仿佛河堤上飄蕩著美妙動聽的音樂。

  小矬子象一隻水獺躍出水面,呲溜溜爬上河堤。

  「我去!」

  他把臉湊過去,小聲說。這是少年戲劇性生涯的開始。

  「我們在遠州浜松等你。浜松有座真言宗小寺-惠真寺,寺裡有個名叫與藏的僕人。一問他就能打聽到我們在遠州的去處。」

  「知道了。」小矬子爽快地回答。

  「我還要準備準備,三天后離開中村。」

  「那好!」

  小聖從懷裡掏出錢袋,放在矬子膝蓋上。

  「這是盤纏。」

  「不要!」矬子把錢袋還給小聖。

  「如果收下它,就等於被百阿彌陀佛雇下了。」

  「實際上,就是雇用!」

  「不,你弄錯了。我要去幫百阿彌陀佛。用武士的話說,我是客將。」

  「客將?」

  矬子口氣這麼大,小聖頗感意外。不過,不管他怎麼說,反正都是百阿彌陀佛手下的一名夥計。

  「好吧。錢,我暫時帶回去。請三日後務必啟程,奔遠州浜松的惠真寺,找寺裡的僕人與藏街頭。」

  「我記下了。」

  小矬子扔下竹簾,頭也不回地跑了,逕自消失在河堤上。

  小聖想,這傢伙真是莫名其妙!剛才還是那樣的親近,仿佛要撲進你的懷裡,把兩顆心貼在一起,可是轉眼間又如此冷漠,把客人一丟,只顧自己離去。

  卻說小矬子心急火燎地往回走,心裡感到格外充實,興奮得心臟怦怦直跳,不用手按住它,幾乎要從心房裡竄出來。

  社會需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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