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鐮倉戰神源義經 | 上頁 下頁
一五四


  接著,他說出令人意外的話:「九郎怎麼說畢竟都是六孫王的子孫,是頭之殿的兒子,所以,他多少遺傳了武勇的血統。面對要來殺他的人,自然會奮勇殺了對方。」

  他必須對時政這個讓他恨得牙癢癢卻莫可奈何的岳父,誇示一下源家人——當然包括賴朝本身——遺傳的武勇血統。

  「原來如此!」

  時政故意很有興趣似的點頭。

  「那麼,」他張眼問:「你有何打算?」

  他用類似閒談的口氣再問。賴朝聽了露出溫和的微笑。

  「我正在想。」

  他站了起來。

  「你要去哪裡?」

  「去準備。」

  他要去準備今天的法會。鐮倉今天人群齊聚,就是為了法會。賴朝過去為了追思亡父義朝,建了一座叫勝長壽院的壯麗寺院,如今已落成了,今天起就是要舉行落成法會。

  「法會嗎?」時政也無奈的站起來,以多少含著諷刺的口氣說:「先頭之殿的靈魂應該會高興吧!我總是很佩服二位殿下的孝心。」

  時政認為,安慰義朝在天之靈是很好,可是,如果忽略了孝敬他這個還活著的岳父,可就不行了!他說的話含有這種弦外之音。無論如何,時政不喜歡義經活著。

  ——現在乾脆就殺了他。

  他很想露骨的這麼說。可是,賴朝不肯給他說話的機會,用換衣服為藉口去了別的房間。賴朝走在走廊下時,一邊想著:

  (這個多嘴的入道……)

  他全身出現一種有如沾滿泥土難以燃燒的木頭似的忿恨。要是能夠直接反駁,叫他不准插嘴,那該會多爽快!賴朝希望,至少北條氏不要介入自己處決弟弟的事情。

  ***

  法會在早上十點開始,賴朝衣裝束帶穿戴整齊,進入這座新寺院的山門。賴朝的行列中,走在最前面的武士有十四人,帶著太刀,拿著盔甲和用品走在賴朝前後。接著是擁有官位的三十二人,之後是後衛的武士十六人,最後是負責警衛的武士六十人,真是壯觀美麗。

  在寺院前方,左右兩排搭了臨時檯子。賴朝進入左側的臨時檯子,妻子政子在右側的臨時檯子裡。

  至於其他人,例如北條時政,當然是坐在鋪設於地上的位子。時政的妻子牧方也在行列中,她坐在東南方位的位子上。不只是牧方,每個武士的妻子都有一個位子。妻子和丈夫一起被邀請來參加這種正式的盛大儀式,應該不是京都的風俗,而是鐮倉的風俗吧!

  在導師公顯的率領下,二十一位僧侶開始進入佛堂,讀經、奏樂。儀式進行中,這份莊嚴使賴朝臉頰濕潤。

  (亡父在天之靈聽到他們念經,會很高興吧!)

  他這麼一想,淚水就止不住地流了下來。這淚水是出於純粹的宗教性感動以及對亡父的追悼之情。在這方面,賴朝是日本史上任何一個掌權者都無法比擬的孝子。

  可是,跟他的感傷比起來,這男子的理性在讀經時,還執拗的一直想著一件事:義經之事。他不斷研擬殺義經的計策。

  很奇妙吧!

  義經這個該殺的男子,是現在祭拜中的亡父的麼子,殺他的話,亡父自然會悲哀,可是,賴朝卻將之視為兩件不同的事。

  (今天要公告。)

  這是賴朝認為最佳的計策。這次他的家臣因為法會而在鐮倉聚集,正是發出軍令的最佳時機。

  法會結束的同時,賴朝命令家臣們:

  ——到侍所集合。

  侍所這棟建築物很狹窄,可是前方的沙地很寬廣。在那片沙地上,聚集了關東到東海、信越等地的主要人物約兩千人。

  賴朝命人掀開禦簾,侍所別當和田義盛與土肥實平來到賴朝面前,接領賴朝的旨意後,退到屋側大聲述說要旨:

  ——討伐九郎殿下。

  大意如此。

  滿庭騷動。接著馬上又公佈追討的理由,並要求翌日就發出進京軍。

  可是,重要的是編制。不是由賴朝以命令強制當時的軍團,而是由在鄉武士自願參軍,由參軍者來組成軍團。

  賴朝等待結果。

  然而,很意外的,寫在侍所名簿上清楚表示自願從軍的,在兩千人中只有五十人。

  ——五十人!

  這個數字,給賴朝及左右近臣很大的衝擊。北條入道時政在當晚來到賴朝的房間,打開名簿的抄本說:「尊崇鐮倉殿下威光的只有五十人!」

  他發出難以相信的喟歎。

  這次的遠征計劃,事實上等於遭到否決了,這麼不受歡迎的原因之一是:消滅沒有領地的義經,會獲得的賞賜太少了。另一個原因是義經的武功謀略非比尋常,他們比賴朝還清楚。若還要舉其他理由的話,那就是對義經的愛惜之情吧!

  賴朝只剩最後一招了。

  ——我自己來率領軍隊。

  就是這一招。如果賴朝親征,就算大家都不喜歡這次遠征,也會基於義理而不得不從軍。

  2

  在京都。

  義經的周圍幾乎喧鬧得如同發狂。部下們四處奔走,比義經自己還緊張。叔父新宮行家和袒護義經的公卿們也四處奔走。

  「朝廷應該支持義經。」

  這是他們奔走的目的,意思是應該討伐賴朝。

  法皇對此事感到猶豫。可是,在發生了土佐房昌俊事件之後,法皇也必須確定態度了。

  「可是……可是……」法皇每天好幾次這麼念著。

  「可是義經贏得了賴朝嗎?」

  他在考慮這一點。

  袒護義經的公卿們,不斷遊說義經勝利論,特別是大藏卿高階泰經,可說是這一派的急先鋒。偏袒義經的廷臣,簡直就像自己是義經般遊說著,連表情都顯得很悲愴。戰略論雖然是新宮十郎行家提倡的,可是泰經也相信確實會獲勝。

  「義經是千年才出一人的神才,天下武士都知道。如果下達追討賴朝的院宣給義經,近畿的源氏就會首先響應,西國(九州島)的武士也會有過半數來跟從他。再加上義經有奧州藤原氏的庇護,奧州肯定會為了他而站出來。」

  (不可能!)

  法皇懷疑。

  法皇看著義仲和平家的滅亡,他知道甚麼是獲勝的主因。他開始瞭解戰鬥的勝敗,不是靠武功戰略來決定,而是政治的優勢以及政治謀略。

  (正是如此。)

  法皇不得不這麼想。義經的本質,他比廷臣們看得還清楚。例如,義經以前是鐮倉軍的總大將,跟鐮倉有力家臣一起四處征戰,可是,他卻無法獲得他們的信賴,提高自己的聲望。

  (他只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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