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鐮倉戰神源義經 | 上頁 下頁
一五三


  義經只有孤身一人,根本無法作戰,這個時候,他害怕敵人用夜間偷襲的慣用手法:燒房子。他們要是放火,妻子或靜,還有侍女、行家叔父等人,都會在煙火中死去。要讓敵人不放火的話,就必須在敵人下手前搶先行動,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一人先沖到屋外,因為敵人的目標只是自己一個人。

  (應該這麼做!)

  這個男人已經不是平常的樣子了,他又變成那個戰場上的勇者,用異乎常人的大膽下定決心後,他對喜三太說:「開門!大開八字形的。」

  他喊著。門一開,他立刻踢馬腹,策馬從門中沖出,直入敵人陣中。

  「聽著!」他發出戰場上的大喊聲:「我正是六孫王的後裔、左馬頭義朝的兒子,檢非違使判官,伊予守義經。不管你們是夜間偷襲或清晨偷襲,要殺我義經的人,不能活在日本國。」

  他說完後縱馬跳躍,立刻拉弓射倒眼前的男子,再沖入敵人亂陣中不斷奔馳,並隱身在黑暗中。看來以為他逃走了,沒想到又在別的方向出現,繼續快速射箭,然後再度隱入黑暗。他重複著這種敏捷的神出鬼沒。只要周圍黑暗,就對單騎的出沒有利。土佐房的軍隊被玩弄著。

  (怎麼回事?)

  這是白天那個貴族氣的男子嗎?土佐房咬牙切齒大喊出聲,被牽制得團團轉,他開始後悔決定夜間偷襲的輕率了。他沒想到義經會一個人沖出來,單騎沖出的勇氣救了義經,使土佐房混亂。

  接著,對土佐房很不幸的是,義經那些去市區的部下衝破黑暗,互相召喚而來。他們幾乎如閃電般飛射而來,每次都令土佐房一方冒出血氣,可是他們的人數少得無法捕捉,以致彷佛土佐房一行是專誠聚集來堀川給他們屠殺。

  連土佐房自己都身陷危險,弁慶徒步在路上、樹蔭、屋簷下,輾轉跑著,喊道:「土佐房,你在哪裡?到我面前來!」並到處奔跑砍殺。

  這時候,有人喊著:「判官的軍隊有二千人自北和南來了!」

  土佐房知道這話有詐。義經手上現在根本不到五十名士兵,別說二千人,他連二百人都動員不了。可是土佐房的部下信以為真,四散奔逃。西邊是堀川,無路可逃。南北被堵住,就只有往東邊河原逃了。戰場自然轉移,土佐房來到鴨河原時,八十三名士兵只剩下七名,他的弟弟三上家季、錦織三郎等人都被殺死了,長子太郎則被義經的馬僮喜三太生擒。

  ——要是五郎在就好了。

  土佐房很難過。三上五郎是他的堂哥,是這一軍中出類拔萃的猛將,可是一問之下才知道,在剛才的戰亂中,弁慶徒手勒住他的脖子,把他活捉了去。

  土佐房逃離京都,一口氣逃到鞍馬山,可是被那裡的僧兵抓住,送回京都,帶到義經那裡。義經讓他坐在前天坐過的沙地上,不過這次是綁著繩子坐著。義經面對這個男子,從他口中證實,這次偷襲確實是出於賴朝的命令。可是,義經的樣子卻不再像前天那樣了。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打仗,這一仗使這男子精神奕奕,興奮異常,連土佐房都看得出來。義經連說話的口氣也都不同了。

  「我饒你一命,回鐮倉去!」他甚至這樣說。

  可是土佐房搖頭。他若不顧羞恥回去,賴朝會收回事前恩賞的中泉莊,他也無法繼續在阪東住下去。

  「希望你立刻砍下我的頭。」他說。

  第二天,義經將土佐房和同黨三人,帶到六條河原斬首。

  對賴朝的家臣判以斬首之罪,可說是他對關東發出的無言斷交宣言。

  §浦之逆浪

  1

  天霽。
  風靜。

  這天早上——文治元年十月二十四日——鐮倉記錄者如此形容:相模地方秋意更深,由比濱的上空非常藍。

  這一天,鐮倉聚集了很多人。今天這個日子,要舉行一個對鐮倉府很重要的宗教慶典。為了參加這項慶典,關東、東海等地的武士都聚集而來。天色未明時,鐮倉的大街小巷就燒起營火,出動警備的武士。

  這一天,賴朝比平常還早起。

  「鐮倉殿下已經起床了。」

  賴朝府邸各房間響著這樣的聲音,通知著奉公人。府邸內,那聲音所到之處,都點上了早燈。

  賴朝開始在佛堂中進行每天早上的讀經日課。這個信佛虔誠之人,每天幾乎與僧侶或神官一樣。他讀經很守規矩,不是跳著讀,而是連著一直讀下去,而且,他念經的聲音很好聽,完全不像外行人。

  ——我只佩服他這一件事情。

  他岳父北條時政在另一個房間等待時,這麼想著自己的女婿。時政也剃了頭髮,打扮成僧侶模樣,可是他根本不夠虔誠,很少念經。

  (他為甚麼會那麼喜歡神佛呢?)

  時政有時候會覺得奇怪。

  喜歡本來就不需要理由,就只是喜歡吧!硬要找理由的話,恐怕是他與生俱來的恐懼感和警戒心。賴朝信仰著伊豆山權現、八幡大菩薩等天地所有的諸神佛菩薩,不過是為了解救自己在人生中的錯誤、病苦、災難。當時信佛者都這麼做,從來沒有為別人的幸福祈禱。

  他早上的日課結束了。賴朝離開佛堂,在庭院中走著。這庭院並不像京都的庭園,只是一片廣大的沙地。廣大沙地的另一邊,有個侍從走來,蹲了下來。

  「北條入道殿下……」他喊著。

  賴朝皺起眉頭,阪東人講話太大聲了!鐮倉還沒有完成禮儀規定。

  「入道殿下怎麼了?」

  賴朝表情沉穩剛毅,故意小聲的回問。突兀的大臉、長身、短腳模樣,使賴朝看來更具威嚴。

  「說!」

  「在樁之屋等您。」

  「就只有這樣嗎?」

  他知道是甚麼事情,一定是京都義經的事吧!一定是要談怎麼處置在京都殺死賴朝密使的義經。

  義經反過來擊潰偷襲堀川館的土佐房昌俊的緊急消息,已經在兩天前,也就是二十二日,傳到鐮倉賴朝耳中。

  可是,很意外的,賴朝卻擱置不管。

  從賴朝向來的感情法則來看,他一定會因義經的暴虐而憤怒。可是,只有這件事情,這男子冷靜得有如止水。

  ——這樣嗎?

  他只點點頭,不只沒生氣,甚至雪白的容顏還浮起一絲微笑。

  ——他有何打算呢?

  公文所的文官和侍所的武士們,都在猜測賴朝的想法。

  而第二天,賴朝的心情也非常好,根本不提如何處理這件事情。今天早上——也就是又隔了一天,北條時政一定已忍耐不住了,想要問清楚賴朝的打算。

  ***

  「怎麼樣?」時政入道露骨地詢問。

  雖說是密使,可是殺死賴朝的家臣,不就等於公然反叛關東嗎?

  「你有何打算呢?」

  賴朝保持平靜的表情,說:「他殺死土佐房,並不一定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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