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鐮倉戰神源義經 | 上頁 下頁
六九


  他配合義仲的本軍,從南北兩方攻入京都。由北而來的義仲在琵琶湖附近集結大軍,自己也爬上可以俯瞰京都的叡山,駐紮本營。

  行家則接受從南面進攻的命令,離開伊賀,進入山城(京都市以及其周邊),在宇志附近集結大軍。

  這時是壽永二年七月。

  ***

  在平家六波羅本營中,不斷有情報傳入:

  ——京都已經被白旗包圍了。

  平家應該要做出決戰與否的決斷。然而,總帥宗盛已秘密決定放棄京都,他認為除此之外別無良策。

  自古以來,沒有任何地方像京都盆地一樣,在戰略條件上如此不利於防守吧?雖然是盆地,可是南部卻開了一個大口,光是防守南方山麓,就非要一、二萬的兵力才夠。

  此外,東、西、北三方的出入口很寬闊,毫無險要之處,不適合守城。而且,這個都市居住人口很多,一旦被包圍,市民的糧食會不足,窮困的貴族或庶民就會暗通敵人吧?在戰術上,要防衛京都可說是不可能。

  清盛已經看出了這一點,在死前留給宗盛一則戰略:

  ——放棄吧!

  放棄京都往西海走,以那裡的豐饒糧食及偏袒平家的勢力為憑藉,尋找決戰的機會,可是,重要的是,絕對要把天皇和法皇帶走。只要本軍擁有天皇和法皇,平家就是官府的軍隊,即使軍隊在海上,海上也是皇都,可以任平家隨心所欲下達天皇命令,宣告布達。這是清盛臨死前留下來以防萬一的戰略,如今竟然不得已派上用場了。

  (必須保密到最後關頭。)

  宗盛這麼想。如果洩漏消息,朝廷將會不安,會先行逃亡。不過,目前天皇應該不會有問題,天子安德帝才五歲,每天都住在生母建禮門院德子的娘家,亦即在平家的六波羅中,也等於是掌握在平家手中。

  後白河法皇就沒那麼簡單。賴朝後來暗暗咒駡他:

  ——日本第一大天狗。

  他可說是個妖怪般的權謀家,善用心機,總是能洞察先機,而且採取行動之迅速,簡直讓人驚訝得以為他不是王家之人。不知道他會不會落入平家網中?

  總之,宗盛極度保密著。

  「要從京都撤退!」

  他向族人下達命令時,是義仲佈陣於叡山的七月二十四日晚上。然而還是太遲了!

  住在法住寺禦所的法皇,不知道透過甚麼管道在當晚獲得密報,或是憑著天賦的直覺,竟趁著月色昏暗時刻,從京都消失了,連侍臣及愛妾都不知道。法皇只將逃亡計劃告訴一個人:

  ——你陪我去。

  這個人不是公卿大臣,而是北面武士鼓兵衛知康。他的鼓藝很有名,平常就陪著喜歡歌謠與音樂的法皇玩樂。法皇要他一起走。他們首先進入鞍馬,然後前往叡山,躲入橫川,並馬上跟義仲聯絡。就法皇而言,義仲已經是勝利者,要搶先歸順才好。法皇的「大天狗」政治生涯,從此更加忙碌。

  第二天,天尚未明,京都人就已經知道法皇離開了。

  ——法皇逃亡。

  一大早,快馬奔往六波羅傳遞這個消息。宗盛知道事情有變,想從室內爬出來,卻跌坐在地上。這個消息當然比在北陸戰敗更令平家全族嚇破膽。可是,宗盛就算難過也無可奈何。

  「既然如此,只好到西海為將來打算了。京都馬上就會淪陷,快點準備!」

  宗盛在早上八點發出撤退令,六波羅立刻喧鬧成一團,光是家中財寶,就要數千個挑夫來擔,而且還必須運出糧食,並處理好家臣的妻子。而天皇出巡的準備也很麻煩。一切只花了四、五個小時,過了正午,宗盛一行平家七千騎,已經守護天皇往南方逃去。殿后的士兵則燒掉六波羅及西八條一帶的平家屋邸,二十年的繁華就托烈火全部解決。

  ***

  京都大火的熊熊黑煙,從近江就可以看到。四天后,義仲過了近江的瀨多川,進入京都,行家則從南方的宇治進入京都。不費一弓一箭,在不流血狀態下,京都易主了。

  二十四年來都沒出現過的白旗重現京都,令人覺得十分稀奇。

  京都人在荒廢的市街裡,觀看號稱五萬的源家大軍入城。

  這一天,走在京都大路上的行家座騎,不知道是否感染到主人的得意,不斷發出嘶叫聲,一再跳躍著。

  (終於搶在賴朝前面了。)

  他想著。

  世人雖然都以為,他們只是源氏的其中一支,把義仲和行家當成賴朝的先鋒,可是,他們自己卻認為跟賴朝是完全不同的勢力,而且互相敵對。源氏的族風跟平家完全不同。

  (進了京都,義仲等人不過是猴子。不管是宮廷、女院、宮門跡,使京都運轉的一切場所,都是我的狩獵處。在這方面,連賴朝都不及我。)

  與其說這個有扁平後腦勺的男子是政治家,不如說他是充滿老江湖智慧的人。他比任何源氏還有利的是,雖然來自熊野的海邊新宮,可是畢竟算是在京都長大的,所以對京都十分熟悉。以前他的官位有名無實,但畢竟從已故以仁王處獲得「八條院藏人」的封號。八條女院指鳥羽天皇的第二皇女(公主)暲子內親王,擁有數百個世襲莊園,是京都的貴婦人,富不可當。即使在平家全盛時代,她在宮廷的勢力也很大。行家是她的藏人,擁有一個跑腿小差事的官稱,女院應該不會虧待他吧?

  (而且,現在我還有武力。)

  女院應該也不會有異議。

  行家在朝露未幹時入京,中午駐紮在三條附近的空屋休息。這時,義仲派使者來請他過去一趟。

  (幹甚麼?)

  行家心有不服。然而,侄子木曾畢竟是大軍的總帥,他不得不服從。

  行家命部下拿著盔甲,前往位於五條的義仲軍營。一進門,他就對木曾的部下用大得有回音的聲音說:「喂!次郎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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