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鐮倉戰神源義經 | 上頁 下頁
四三


  就在最後幾天,九郎男扮女裝去清水觀光。黃昏時刻,他混在人群中,走下狹窄的坡道,途中遇到一個奇特的法師。

  「今天是第幾次了呢?」

  法師突然跑來跟他說話。九郎瞭解他的意思。

  他每天都穿著女裝混在京都的人群中,很奇特的老是遇到這位法師。

  看來他不是普通的僧侶,而是橫插著刀杖的勇猛法師,但也不是鞍馬法師,從服裝來看,應該是叡山法師吧?他臉上蒙著五條袈裟,穿著素絹,下著黑線胄甲鱗狀片纏腹布,佩著一把四尺多的大太刀,大聲的踩著高齒木屐。

  他的臉用白麻布包了起來,所以看不出長相,不過,他的體型應該是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的。

  他身高超過六尺,肩膀肌肉厚實如山,每次踩響木屐,就讓人覺得地好像快要塌下去了,十分魁梧。

  「我們真有緣。」法師走了過來。

  當時,人們把緣分當成來世會有神佛保佑之意。可是,法師對九郎有興趣,就不知道是否因為信仰了。

  「請問貴姓大名?拙僧是熊野別當湛增的兒子,住在叡山西塔。我叫武藏房弁慶,是個和尚。」他厚著臉皮說完,便沉默地直視著壓在行李下的九郎的臉。他似乎已經看出九郎是男人。

  「說話吧!」

  他踩響木屐,看來有些焦急,顯示出他的搭訕有非比尋常的動機。

  「你不說,拙僧自己說。你聽好!」

  他表示,第一次碰到九郎的袖子時,就已看出他是男人了。

  「看到年輕男子喬扮女裝,在黃昏時刻像蝙蝠般在街道上徘徊,這是陰陽道裡的亂象預兆。」法師的口氣像個學者。

  (原來如此,亂像預兆——)

  九郎受到他的話語吸引。自己想要顛覆平家,不就是亂象嗎?

  「我問你,」法師把臉靠過來,小聲地說:「你知道鹿穀的事情嗎?」

  九郎在觀光時,曾聽人竊竊私語談過,可是對詳細情況並不瞭解。

  法師自問自答著:據說是後白河法皇【注:上皇出家之後即稱為法皇】受不了平家的橫行霸道,暗中召集近臣,密謀顛覆平家。不幸事蹟敗露,被清盛知道,當晚就調兵到市區中,逮捕了大納言藤原成親、同西光、僧俊寬等人,處以斬首之刑。清盛本來還想逮捕密謀元兇法皇,可是後來接受兒子重盛的諫言,停止行動,事情才告一段落。

  「雖然如此,不過,這次的事件使平家逐漸走下坡,人心已經開始浮動了。」法師說了不輕易出口的話。

  許多叡山或鞍馬的僧兵都對世事感到十分不平,希望打破目前的平靜,再現亂世。當九郎還在鞍馬山上時,便對這情況很瞭解。

  (這位法師也是感到不平的一人嗎?)

  「熊野別當湛增之子」的聲音還在九郎耳中迴響。湛增在紀州田邊有座城館,負責管理熊野的宗教機構,率領著被稱為「熊野武士」的僧兵,甚至還擁有海軍,是宗教軍團的長官。

  (難道是那個湛增之子?)

  連九郎都難以相信。熊野別當這種名門子弟,很難想像會落入各國流氓無賴聚集的叡山僧兵中。如果他的身分屬實,那這世上的怪人可真多!

  只聽法師又說:「我在山上久思亂世,來到京都,遍尋不著亂象。可是,我現在終於看到了,我看到了亂象四處遊蕩,那就是你。」

  他又壓低聲音,傾身問道:「請問貴姓大名?」

  太陽下山了。

  黃昏時刻被稱為「逢魔時刻」,法師的樣子也有點瘋狂,在這種時刻的邂逅,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吧?敏感的年輕人也感受到這股奇異的氣氛,於是報出自己的姓名。

  這次命中註定的傳奇性邂逅,改變了年輕人與法師的一生。

  §京都源氏

  1

  時代風雲想要變動,卻還是沒變。

  「不!應該讓這個時代轉動。」

  在一個令人意外的地方,有個男子這麼想著。這個地方不是關東,也不是奧州,從遙遠南方而來的黑潮拍打著岩石,沖刷著海邊的斷崖。

  此地是紀州熊野的新宮。

  新宮位於紀伊半島東南方,以京都人的眼光可能會聯想到——那是個住著鬼魅的偏僻地方吧!

  可是,京都貴族有一種叫「熊野詣」的信仰,所以常會有令人意想不到的高貴人物,來到這個海岸。離現在約半世紀以前,崇尚佛法的白河法皇來做「熊野詣」時,甚至順道前來新宮。

  「甚麼人會住在這附近的海岸或山中呢?」

  他曾經如此好奇的詢問隨從。他口中的「人」也是「人種」之意。

  「一群叫威斯基黨【注:此為音譯】的人。」隨從答。

  法皇一聽大笑,那不就是不被當成人的一個種族嗎?後人把威斯基黨的漢字寫成「宇井·鈴木黨」,不過在當時,連法皇的隨從都不知道「威斯基」應該寫成甚麼樣的漢字。

  這一族黨的傳說很奇怪:「熊野權現從摩迦陀(古代位於中印度的國家)飛來時,他兩邊的翅膀變成人,這個族黨就是他的子孫。」

  另一個傳說是:「秦始皇的臣子徐福想駕船航行到蓬萊島,然而遇到暴風雨,擱淺在此地的海岸,這個族党就是徐福的子孫。」

  「他們擅自佔領這附近,旁若無人,為所欲為。」隨從對白河法皇說。

  這就是京都貴族對新宮的地理知識。

  源氏的第九代,亦即賴朝或義經的祖父源為義,當時也供奉法皇,也來過這個海邊。一生使女人生了四十幾個孩子的為義,在這裡也不吝惜他的精力。此地有個叫別當教真的隱居僧侶將領,他常去找那將領之女,並且還生了一個女兒。不久他回到京都,後來就忘了還有這個女兒了。

  不久,為義在保元之亂中戰敗被殺,跟從他的人也都被處刑。隨從中有個名叫十郎的,是為義的第十個兒子,他則被放逐到新宮。他雖然是個流放者,卻受到新宮的威斯基黨親切款待,因為當地有他亡父的私生子——十郎同父異母的姊姊被稱為「烏井禪尼」,大家尊崇她的血統,使得她德高望重。這位禪尼姊姊小心翼翼地將十郎扶養長大。

  新宮十郎行家(當時、義盛)就是他的名字。

  歲月流逝,禪尼過世了,行家也已經三十五歲了。

  「別怠慢我,我身上流的可是源氏的血。」

  他在附近村落中囂張得令人討厭,可是,鄉下的民情也改變了,眾人尊崇平家,逐漸把源氏當成久遠的骨董。

  附近的人都用嘲笑的口吻稱呼他「古源氏大人」。

  新宮十郎行家深感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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