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鐮倉戰神源義經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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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正近說出平常絕口不提的事。 「對了!我都沒聽你提過父親的事。」 「我只是個女人,不太瞭解詳細情況……」 根據嬉野所說,她死去的父親河野次郎直政,出生於肥前藤津郡嬉野小莊園裡的莊官之家,家裡有一點私田,也算是個土財主,由於幼年喪父,由叔父越智十郎代管財產,不料長大後,叔父仍不肯將代管的土地交還。 其實,這種事情十分常見。地方武士爭鬥的火苗,通常都起於土地問題,而嬉野家這種情形可說是典型。 最後,叔父與侄子數度刀兵相向,但還是沒有結果。 後來,平家在京都崛起,一統天下,也成為地方武士權益的代言人。諸國武士競相要求加入平家陣容。 河野家族中,嬉野的亡父河野次郎不諳世故,叔父越智十郎卻對局勢很敏感,一聽到在平治之亂中,平家把源氏趕了出去,並控制宮廷的傳聞,他馬上從遙遠的九州島西部來到京都,到六波羅役所拜會,發誓要當平家的家臣,並要求平家保護他的領地。 平家當然答應了。結果,越智十郎搶來的土地,就名正言順成為他的財產。 嬉野的亡父河野次郎,因而在家鄉沒落了。 後來,次郎來到京都,向六波羅役所投訴。 「那塊土地是我的家臣越智十郎所有,不會錯的。」 平家拒絕他的投訴,次郎只好黯然回鄉。 不過,河野次郎還是不死心,他帶齊了同鄉熟稔的武士所寫的介紹信、證明等資料,變賣了僅剩的田財家產當旅費,帶著嬉野再度來到京都,不巧卻染上夏季傳染病而亡。他可說是個缺乏生存手腕的人。 「原來如此。」 正近也是因為源氏敗亡,而失去位於阪東的領地,成為無依無靠的男人。他很能瞭解嬉野亡父的心情。 「你沒有兄弟嗎?」 「我有一個弟弟,可是,他身處遙遠的家鄉,無法跟京都聯繫。」嬉野繼續說道:「平家最好滅亡!這樣一來,就可以收回亡父的領地,說不定還可以再見到留在家鄉的弟弟。源氏……不會再捲土重來了嗎?」 嬉野的聲音轉小了。連這麼不涉世事的女人,都知道「源氏」這個武家集團的稱呼以及悲慘的結局。 「目前還不會吧!」正近答。 就連源氏排名第一的部下鐮田家的嫡長子正近,都拋棄了塵世,當起怪異的僧侶了。而原屬源氏的阪東武者們,現在也都各自成為平家的家臣,接受平家的統治,受平家保護私有領地或莊園。 「平家會滅亡嗎?」 「目前,除非大地崩潰,否則平家大概不會滅亡。」正近黯然地說:「而且,本來只是武家的平家,現在還當上了公卿,獨佔了大臣、大將、大納言、中納言、參議等官職,連還沒成年的孩童都擔任右近衛少將、左近衛少將等。他們掌握武力與權力,還行船往來于大宋國(中國),財寶豐富,這一族怎麼會滅亡呢?」 正近絕望的話,聽在嬉野耳中好像在讚美平家。 「和尚可以為平家效力嗎?」她突然以充滿恐懼的表情問。 「甚麼?」正近慌忙揮手辯解:「我是服侍阿彌陀如來的人啊!」 「可是,」他又補充:「只有源氏能消滅平家,因為藤原氏是文官,沒有兵力。」 「『那個』源氏?」 「是的,目前正銷聲匿跡的源氏。」 幫嬉野煮飯的廚子是個老婦,這日,她在灶間聽到了這一席話。 (原來我的女主人也是有身分的人。) 老婦很高興。雖然不是太高的身分,可是,也算是偏遠地區莊官的女兒。儘管是在偏遠的鄉下,畢竟還是出生在有點名望的家庭裡。 常常有人問老婦: ——你家女主人是甚麼人啊? 每當有人這樣問,她就很困擾。她想,現在總算有足以誇口的材料了。她舌根蠢動,等待著幾天後的機會。 偶爾再被人問起,她總算有話可答了:「雖然是在偏遠地區,可是在肥前,也算是中等人家的孩子。她是因為土地訴訟的事情,來找平家幫忙,結果平家不受理,因此他們的土地才被別人拿走。」 雖然平常老婦的口風很緊,不過,這點小事情,她還是會積極的告訴旁人。 「是這樣嗎?」大家都十分佩服。 京都的市井小民,幾乎沒有人會照實傳話。他們總是彼此觀察對方的動靜,互相打探,用巧妙的方式來散佈聽到的傳言。幸好在京都市井中發展出的豐富語言,比其他鄉下地方還出類拔萃,最適合傳述謠言。 京都人不愛轉述單純的真相,他們對操縱語言有一種藝術性的興趣與嗜好,謠言在人們口口相傳中,變得更加精巧細緻,自然也遠離本來的面目。 「那位獨居在九條宇賀松原的女人,可不是普通人。她是西國某武士家的女兒,追溯她的家譜,聽說還是孝靈天皇的後裔。」 事實上,九州島肥前的河野家族裡,真的傳說自己是孝靈帝最後的子孫。 「聽說她逝去的父親,因為平家而失去了財產,因此懷恨在心,於是跟一群隨從在六波羅殿前互相對刺而死。」 最後,傳言更加戲劇化了:「她女兒也因此懷恨在心,便住在離六波羅殿不遠的九條宇賀松原,想要用一把太刀【注:長刀】替父親雪恨,所以每天都徘徊在六波羅街上。」 結論是:這女人真是孝女啊! 當然,這謠言也傳入京都少年警察隊那幫短髮少年耳中。 「去剝掉那個孝女的假面目。」他們興奮地說。 某日,天色未明時,將近一百個人包圍了宇賀松原,然後逐漸縮小範圍,鎖定嬉野的家。 運氣不佳的是,四條聖人鐮田正近從前天晚上就住在這裡。 「嬉野,有人敲門!」 正近跳了起來,心想不妙。他是隱世而居的源氏,又是德高望重的清僧,被人在此地發現可不好。 他快速穿上黑色僧衣,用粗草繩綁住衣服的腰部,卷起寬袖子夾在背後,以方便逃跑。 不只如此!他還把純白的五條袈裟從頭上套下,蒙住臉,類似叡山荒法師裹頭巾的方式。 他往房間角落跑,拿起藏在那裡的太刀。他把刀藏在嬉野這裡,是為了以防萬一。 然後,他靠近窗邊,從縫隙中往外看,驚訝地發現外面竟有這麼多火炬,可見來人之多!他馬上跑回嬉野身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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