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關原之戰 | 上頁 下頁 |
一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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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成也著急了,他以為有了效果。 事實上確實有了效果。在秀秋看來,雖然已約定為家康做內應,但他認為爽約也不是太難的事。 (我在山巔觀戰,可以倒向勝利在望的一方。) 秀秋忽然這樣思謀,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特聰明人,值得驕傲。因為東西兩軍無論何方勝利,空前的巨利都會滾向秀秋。 三成出了軍營。 走下坡山路時摔了好幾跤。三成被三個家臣攙扶起來,才將就著起身。 來到山腳騎上馬,三成連操轡的氣力都沒有了。他讓磯野平三郎牽馬而行。 渡過了藤川、寺穀川,從關明神經由北國街道北上,回到了笹尾山麓的自家陣地。 進了營帳,三成剛要換下濕透的內衣,左近來了。他想來聽一聽三成遊說諸將的結果。 「沒問題,戰必勝。」 三成打著寒顫說道。那幫人能否協同奮戰?三成並無自信。但如今縱使對左近和盤托出,也無濟於事了。 「金吾大人見到烽火便沖下山來一事,千真萬確嗎?」 左近追問道。按照左近的作戰感覺,他判斷只要秀秋參戰,西軍就能取勝。 「他究竟如何?」 「金吾與我們遙相呼應。」 說完,三成儼如說給自己聽似地,頻頻點頭。 §95.霧中 天色終於逐漸泛白。盆地裡雨意濃濃,大霧彌漫,人馬好似皮影戲偶移動。這時,東軍第一支大軍福島正則的六千兵力,基本進至盆地中央,背靠明神之森佈陣,白底畫著藍色山道紋的旗幟迎風招展。 午前七點左右,東軍部署完畢。 除了先鋒的福島部隊,後續還有加藤嘉明三千人,筒井定次兩千八百人,田中吉政三千人。這些兵馬與天滿山的西軍宇喜多秀家對峙。此外,藤堂高虎、京極高知在中山道略偏南,面對西軍小早川秀秋的松尾山,布下了野戰陣地。 第二支大軍以細川忠興為主將,配以稻葉貞通、寺澤廣高、一柳直盛、戶川達安等武將。這支大軍面對石田三成陣地,橫向大面積鋪開。黑田長政部隊帶有一種遊擊性質,位於第二支大軍最右側,擺出了衝擊石田三成陣地的架勢。 第三支大軍以德川麾下的本多忠勝為軍團長,布于家康大本營前方。第四支大軍以池田輝政為中心,從者有淺野幸長、蜂須賀豐雄、山內一豐、有馬豐氏、中村一榮、小出吉辰、生駒一正、水野清忠。這支大軍控制西軍南宮山陣地,死死釘在此地。 家康大本營布於桃配山上。從這裡到西北方向三成大本營的笹尾山,約有四公里距離。 午前七點剛過,家康緩慢登上山頂,坐在折凳上。 折凳旁立著家康自少壯時代就一直使用的大將象徵——金扇大馬標。 這支金色七根扇骨大扇,中心處畫著一輪紅日,扇骨釘垂吊著銀穗。 馬標前並列插著昭示源氏血統的十二面雪白大旗。另外還有一面上寫「厭離穢土欣求淨土」的大旗,在大霧中飄揚,說明了德川軍的戰爭哲學。 那八個字出自淨土宗的理念:討厭現世(穢土),憧憬死境(淨土)。家康的佛教信仰屬淨土宗,他麾下之人也多是這一派。看這八個大字,自然就會產生武勇活躍不怕死的心情。四公里之外,笹尾山陣地迎風招展的三成大旗上寫著「大一大萬大吉」,呼喚勝利好運,飄漾著充滿現世利益的氣息。與之相比,家康的八個大字非常厭世。 早上七點半前後,東西兩軍的佈陣工作基本上結束了。 從人數看,西軍十余萬,東軍七萬五千有餘,西軍略佔優勢。論及陣形,西軍絕對有利,對東軍幾乎構成了包圍的陣形。從紙上作戰來看,可以說開戰前就註定三成必勝。 家康一方佔有隱形優勢。家康用戰略彌補己方戰術之不利。不消說,家康不靠戰術而要靠戰略取勝。開戰前他就開始瓦解西軍,正在對半數敵軍內部採取間諜活動,而且他們幾乎都倒向了家康,達成或倒戈或不抵抗的逃亡等約定。若這些叛將所言為真,那麼對家康來說,戰爭已不過是一場野外劇,其進展與勝負都在劇本裡安排停妥了。 桃配山頂,家康坐折凳上打盹兒。可見交戰會走向勝利吧。在努力達到勝利之前,家康付出了不懈的努力。 然而家康到了桃配山頂,卻仍不能放下心來。 (果真能按照劇本的情節發展嗎?) 這是家康的擔憂。諸事在揭開蓋子觀看前都不知其真相。 證據是家康神情焦躁,旁觀都覺得非比尋常。他動輒無緣無故站起來在山頂走動著。 「這場大霧,讓人很無奈呀。」 家康嘟囔著毫無意義的話,似乎耐不住開戰前時間的沉重。霧很濃,不過數公尺外就甚麼也看不見了,故而發生了一件稀奇事。 有個旗本名叫野野村四郎右衛門,因大霧迷失方向,騎馬一直走到了家康的折凳附近,馬屁股險些撞上家康的臉窩。 若是平時的家康,頂多苦笑一聲完事了,或者說句話讓他注意。 現今的家康卻像換了個人。 「啐!」 家康大喝一聲,拔刀猛地刺向身旁,要砍死野野村。野野村一看是家康, 「哇!」 喊叫著逃跑了。家康的刀沒碰著他的身體。這一下令家康更惱火了。 家康眼前,一個名曰門奈長三郎的小姓背後插的小旗搖搖晃動,不僅擋住了家康的視野,都快碰到家康的臉了。 「滾開!」 家康怒吼了。不僅如此,他揮起那柄出鞘卻沒砍著野野村的利刀,嚓!一刀砍斷了長三郎背後旗杆。但家康或許立即就後悔了,到此為止,沒再責備那二人。 濃霧奪走了二十萬人的視野,因為大霧無法活動,敵我雙方一槍也不能放,一直在等待濃霧淡散。 「敵軍如何?」 家康反復追問,多次離開折凳站了起來,但他沒察覺自己的這種舉動。為了掩飾如此焦慮不被人發現,他對左右像開玩笑似地說道:「從前有個能人。」 所謂「能人」,譬如家康青年時代的下屬內藤四郎左衛門等即是。 「他在大霧裡也能看清東西。」家康說道。 「四郎左衛門已經老了,不能來參加這場戰役。」 此話是想說現在的人不行吧。家康環顧左右,眼神盯住了名曰渥美源吾的人。 「源吾在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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