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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清正要履行歸國寒暄,這位官居從一位的比丘尼卻微笑而言:「虎之助,客套就免了。鄭重其事的客套形式,反倒顯得生分。在朝鮮身體健康吧?」

  「歷盡苦辛。」

  「我聽說過你在蔚山遭圍之事。於伏見耳聞之際,我就覺得,日本武士雖然眾多,但除了你,誰也打不開這個困境。」

  北政所愛清正如子。清正知道,當年秀吉封這個年紀輕輕二十五歲的虎之助為肥後半國的大名,是她從旁美言的結果。

  「長期滯留赴朝軍營裡,領國的大事,已經堆積如山了吧?立即南下肥後嗎?」

  「不,臣在伏見逗留幾日。有點心事。」

  「有何心事?」

  「遺恨!」

  說著,清正半抬起了頭。

  「是石田治部少輔那廝。臣在朝鮮時,他對太合殿下信口胡言告臣的狀。臣想將此事對太合殿下說清楚,孰料殿下今已成為阿彌陀峰的大神了。臣報仇雪恨的手段是讓治部少輔那廝腦袋搬家!」

  「虎之助。」

  北政所笑了。這個三十七歲的大男人,在她眼裡,永遠是個少年。

  「你可是大名?」

  「是!托洪福。」

  清正少年一般,面紅耳赤。

  「那麼,你就該恪守太合歸天前向大名們下的遺戒。其中一條是『大名不得互相暗中說三道四挑起爭鬥』。你在朝鮮戰場,遺戒誓言書由奉行們已送到你的伏見留守宅邸。看了那文件了嗎?」

  「還沒。」

  清正無可奈何了。

  「臣尚未回到伏見留守宅邸,未得披閱。」

  「這才像虎之助的風格。」

  北政所笑出聲來了。她覺得虎之助多麼可愛,歸國後不先回家,一身旅裝拜謁主君靈廟,並舉足拜訪她的居所。

  「虎之助,還沒拜訪內府寒暄致意吧?」

  北政所藏住微笑,開口問道。

  「非去不可嗎?」

  清正剛回國,政情內幕似乎不甚明曉,他還是秀吉健在時期的思維。那時,家康只是年祿官位較高,就大名身分這點,自己與家康級別相同。沙場歸來,必須奔其宅邸寒暄致意,沒有這個規矩。

  北政所微妙地建議:「明天去拜訪為宜。他遵照遺令,正擔任秀賴的代理官。」

  這是硬找的理由,內幕另有用意。就連清正這樣的武夫,也嗅出了其中的味道。當夜他回到京城時,已經很晚了。回來一看,家康的使者井伊直政早在黃昏時分就來過,送來家康口信。

  「望將此言轉達清正大人。」說完就回去了。

  口信並無重要內容,是「在朝鮮歷盡千般辛苦吧」之類的慰問話語。

  (這話的脈絡莫名其妙。)

  清正雖然這樣認為,心裡卻也挺高興的。清正拜訪奉行增田長盛,交談中,對沙場艱辛他沒說過一句慰問話。故而清正當場宣佈絕交,頭也不回告辭了。

  (不愧是內府,迥然不同。)

  清正感動了。自己還沒去,人家就來了。這是唯有人生中馳騁過數十戰場的武將才能示出的溫暖關懷。

  (知武士者,內府也!)

  清正發出如此感歎。

  §13.霜晨

  該日早晨,白霜蒙地。

  伏見城裡石田家一室內,初芽點茶,三成品賞。

  「初芽,去把那扇紙門拉開。」

  三成提高嗓門命令道。初芽站起來,利利索索走著,發出絲綢摩擦的聲響,來到紙門旁,抓住一拉,沒拉開。

  「今天早晨格外冷。」

  初芽微笑著說。那般舉止,並非對待主君的態度。而是帶著對待戀人的光潤豔美,可謂是微妙的調情。

  「沒事。我自幼就愛欣賞冬季晴朗的藍天。」

  「太冷啊。」

  「各有所愛。」

  三成像被自己的話吸引住了,他回想起少年時代的冬景。近江的原野,一片又一片收割後的稻田相連,對面琵琶湖的秋水,共藍天一色。

  悄無聲響,初芽拉開了紙門,凍僵了似的陽光照臨室內。三成睜大了眼睛。庭院裡的白霜映入他的眼簾。

  「果然,霜和雪不一樣,不能用霜來烹茶品賞。」

  他為自己的趣味而苦笑之際,發現霜庭的荊扉推開,一道人影走了進來。

  「叔叔大人來了!」

  不好開玩笑的三成,稀奇地開了句玩笑。來人是家老島左近。左近雖是家臣,卻獲賜任何地點都可以拜謁三成的特權。

  「島大人相當於主君的叔叔嗎?」

  「不。在我看來,他比父親還煩人多事。」

  初芽好像不擅於和左近相處。

  「那,奴家這就退下。」

  「沒關係。」

  三成口吐此言時,左近已經來到簷廊了。三成叫他上來。左近盡一應禮節後,登上來了,那架勢宛似拜訪朋友的茶亭。

  「主公這是在體驗寒冷嗎?」

  左近緊緊拉上紙門,問過早安,靜靜地瞅著初芽。

  「初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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