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宮本武藏 | 上頁 下頁


  「要在門外等是嗎?」

  「沒錯,上面是這麼交代的。」

  武藏當然很不高興。在門外等候是對污穢不淨之人的對待。

  「為甚麼要這麼做?」

  武藏自然發出不平之鳴。不久看見一名老僧持杖而出,武藏不便繼續爭論,於是將視線由小廝身上移開,等待老僧走近,他脫下草鞋,單膝跪地,行禮如儀。

  因為對方是法印,既是僧官也是僧都(譯注:僧侶的階級之一,次於僧正之位)。平民凡人的武藏必須要行這種禮。

  胤榮不像是寶藏院流的創始人,始終面露著微笑說:「貧僧就是耍槍的胤榮。昨天來信說是播州人的宮本武藏(武藏不提自己的故鄉作州之名)就是閣下嗎?」

  武藏先為自己沒有報上名號致歉,胤榮立即打斷說:「閣下不必道歉,只是很失禮的,貧僧無法請閣下進入門內。」

  說完指著旁邊的石頭要武藏坐下,自己也選了一塊石頭拂去苔痕坐下。

  「為甚麼不讓敝人進入門內呢?」

  「我是個僧侶。只是僧侶的話,請閣下進入門內當然無妨;只是這裡同時也供奉著春日明神。」

  意思是說胤榮身兼寺僧與社僧。在神佛混淆的時代,這種情況屢見不鮮。僧侶也可能是神主,也因此寶藏院有所謂的:「忌諱」。

  佛教是不講究忌諱的,神道教有。神道教的基本思想是不接受污穢、不淨的東西,只喜好清淨。這就是神道教。污穢、不淨的東西之中最忌諱的乃是人或動物的死亡和屍體、流血等。例如神道教規定近親過世後,身著喪服是不能進入神社裡面的,這種思想佛教沒有。因為神命忌諱讓死而有穢者進入神域。

  「敝人是污穢之人嗎?」

  武藏嚴厲地抬起了眼皮問。

  「在洛北一乘寺……」

  老僧說。胤榮知道他在一乘寺殺了吉岡家的幼主,而且之前還殺死了吉岡傳七郎。

  「大人也聽說此事了嗎?」

  「這是門人私下傳說的;不過閣下的武藝倒是很不錯。」

  「能否跟大人就教一番?」

  武藏提出要求。在當時這是一種慣用的說法,用詞有些粗俗,其實就是挑戰的邀約。

  「貧僧都這把歲數了……」

  胤榮伸出頭來,下巴猛然下垂,露出了一張大嘴,嘴裡沒有半顆牙齒。

  「應該也無法跟閣下對決吧。」

  「既然如此,就請指派門人出賽吧。」

  「嗯。」

  胤榮輕易地點頭說:「請回旅店等候通知吧。」

  之後胤榮和武藏就武術閒聊了起來。武藏問胤榮——

  對武術而言,宗教是必要的嗎?

  武藏認為「宗教能夠拓展武術道念的境界」。這是武藏一生追求的課題,他試圖透過武術在生前悟道。就這一點來說,他可算是禪宗始祖達摩大師以來禪學界中奇妙的一人。

  事實上他來到奈良寶藏院的目的之一,就是希望在這一點能得到啟發。

  可惜不能得願。

  「貧僧所依奉的是《法華經》。」

  胤榮說。只要唱誦《法華經》就能如願,任何願望都能實現,例如生病得以痊癒、可獲得財貨、想生男孩就能得子,想生女孩就能弄瓦。

  「這是部難得的好經典,可以求得現世利益。」

  胤榮的宗教境界只有如此。武藏認為兩人的志向處於不同的世界。

  二

  武藏回到旅店等待消息。此時發生了一件讓武藏感到困擾的事,寶藏院居然派了一名神主過來。

  「貧道是來幫施主袚除穢氣的。」

  為了讓武藏踏進寶藏院的道場,對方或許希望至少先經過這一道程序吧。

  來訪的神主是奈良常見,一臉長得很像陪葬土偶的中年男子。雖說是神主,但身分似乎不高,這一點隨著他走進春日明神的神社後,武藏便心知肚明瞭。袚除穢氣的儀式並非在正殿舉行,而是將武藏帶到偏僻的小神社祠堂裡進行。

  「請問該如何稱呼這位神明呢?」

  武藏開口問,神主回答的似乎也是個身分不高的神明。這名神主應該就是該祠堂的管理人。

  (難道我只能受到這樣的對待嗎?)

  年輕的武藏因為打敗吉岡一族而趾高氣昂,自然會覺得十分羞辱。不久神主拿起驅邪幡在武藏頭上揮舞,完成了袚除穢氣儀式,將武藏身上沾染吉岡一族血腥的穢氣清除乾淨。

  回到旅店時,寶藏院的回信已送達,上面寫著明早來會。

  隔天一早,武藏前往赴約。

  一進門內,庭院裡種有一棵大白檀,地上有石階。接著在小廝的帶領下走進了道場。在那個時代,練習武術通常是在戶外,甚至也沒有「道場」的說法(所謂的道場,是指淨土真宗的講經說教場),所以武藏覺得很新奇。

  建築物有瓦片砌頂,所有建材用的都是檜木。一進入內部,粗大的樑柱便令武藏看得目瞪口呆。道場角落設有神壇,武藏詢問神的名字:「請問供奉的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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