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各特 > 驚婚記 | 上頁 下頁
二七


  表面看來這一切並沒有很大的變化,因為路易王經常嘲笑人們炫耀外表。眼下這個場合他也只是穿著比前一天那件普通平民服好不了多少的深藍色獵人裝,佩戴著一大串馬木念珠。這串念珠是「太君」這樣一個了不起的人物贈送給他的禮品,據說是黎巴嫩山上一個十分聖潔的埃及基督教隱士使用過的遺物。他頭上戴的是頂帽邊上至少飾有一打鉛制小聖徒像的禮帽,而不是那頂只飾有一個聖母像的便帽。然而,昆丁原先覺得只是閃爍著貪欲的那雙眼睛,一旦他知道是屬￿一位能幹而強有力的君主,便覺得更加犀利與威嚴。他額上的那些皺紋,原以為是長期瑣屑地盤算生意經留下的印跡,現在卻成了為國運操勞而留下的智慧的印痕。

  國王剛上朝不久,「法國公主」也在她們侍女的伴隨下來到大廳。就後來嫁給了波旁·彼得而在法國歷史上稱之為「博若小姐」的長公主來說,我們這本小說與她關係不大。她個子高大,相當漂亮,具有口才和文才以及得自父親的那種明智,是她父親十分信賴、也可能最喜愛的女兒。

  她那不幸的妹妹讓娜公主是奧爾良公爵的未婚妻。她羞怯地走在姐姐身邊,意識到自己絲毫沒有女人們最希望具備,或被認為具備的美貌。她臉色蒼白,面孔瘦削而憔悴;身體明顯地傾向一邊,步履很不均勻,接近跛足的地步。有意阿諛她的人敢於列舉出來,略微彌補其醜陋的面貌和體態的,也不過是一排整齊的牙齒、帶有聽天由命的幽怨和溫柔表情的眼睛,以及滿頭淺褐色的鬈髮。作為這段描寫的最後一點補充,我們想指出,公主不講究衣著和羞怯的態度,說明她異常苦惱地意識到自己貌不出眾,不敢通過儀態或人工的方式來改善大自然賦予她的缺陷,或通過別的方式來施展一下取悅於人的本領。國王不喜歡她,看她一進來,便趕忙向她走了過去。「怎麼啦!」他說道,「我憤世嫉俗的女兒——你今天早晨穿上這件衣服是為了參加狩獵呢,還是為了去修道院呢?你說——你回答。」

  「陛下,您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公主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講道。

  「好吧,讓娜,你准是想使我相信,你想退出宮廷,棄卻紅塵。嘿!姑娘,難道你想叫別人以為,我這『神聖教會的長子』不想將女兒奉獻給上帝嗎?假如這的確能為聖壇增光,假如你的命運真在天上,不在人間,那麼,要是我拒絕這一奉獻,聖母和聖馬丁斷斷不容!」

  國王邊說邊虔誠地劃了個十字。在昆丁看來,他簡直像個狡猾的部屬,正在竭力貶低他想留給自己的某件東西,作為不把它奉獻給酋長或上司的藉口。「他固然可以心安理得地騙人,因為沒人敢細究他的為人,」昆丁想道,「難道他也敢欺騙上蒼,捉弄上帝和聖徒嗎?」

  在腦子裡作了片刻禱告之後,路易又說道:「好女兒,別這樣。我和另一個人更瞭解你真實的思想——嘿!不是嗎,我的奧爾良賢侄?過來吧,我的好先生,把這位虔誠的聖女扶到馬車上去吧。」

  國王這麼說著的時候,奧爾良已站立起來,趕忙去執行他的吩咐,但他步子那麼倉促,那麼慌亂,以至路易叫了起來:「侄兒,別這樣,你還是克制一下對女人的殷勤,小心點吧。瞧,在某些場合下,殷勤男子動作匆忙,會幹出多麼養撞的事!你差點拉了安妮的手,而不是他妹妹的手。先生,難道還需要我把讓娜的手遞給你嗎?」

  這不幸的親王抬起頭來,全身顫抖得像個小孩被迫去摸一個他本能地感到畏懼的東西——他鬥爭了一下,然後去拉公主的手。公主既不把手伸出來,也不縮回去。兩個人就這麼站在那裡,眼睛都盯在地上。男方顫抖的手握著女方潮濕發涼的手指,很難說這兩個年輕人誰的處境更為不幸——是那感覺被無法打斷的鎖鏈拴在自己所厭惡的東西上的公爵,還是那明明看到自己是這男人憎惡的對象,而寧願以死來求得其仁慈和善意的不幸少女?

  「紳士們,仕女們,請大家上馬——我將親自帶著我的女兒博若,」國王說道,「願上帝和聖胡伯特保佑我們早晨的狩獵!」

  「陛下,我想我不得不打斷您的計劃,」杜諾瓦伯爵說道,「勃艮第特使已來到城堡的大門前,求您接見。」

  「杜諾瓦,你是說他要求我接見嗎?」國王說道,「我要奧利弗對你講的難道你沒那樣回答他嗎?我今天沒空見他。而明天又是聖馬丁節。上帝保佑,我不願讓世俗的思慮打擾我過節。至於後天麼,我已安排好去安布瓦斯——不過嘛,等我回來之後,我將在繁忙的事務許可的條件下儘早為他安排一次接見。」

  「這些我都說了,」杜諾瓦回答道,「可是,陛下——」

  「天哪!是什麼鯁在你喉裡,使你說不下去?」國王說道,「這個勃艮第人提的條件一定是叫人難以消化的。」

  「要不是因為我的職責、陛下的命令和他那特使的身份使我有所顧忌,」杜諾瓦說道,「我本會叫他自己設法把它消化掉。憑奧爾良的聖母發誓,我本打算叫他把他自己講的話吞下去,而不想把他帶來見陛下。」

  「嘿,杜諾瓦,」國王說道,「像你這樣一個世界上最性急的人,竟如此不理解我那鹵莽急躁的堂弟勃艮第·查爾斯身上類似的毛病,可真是怪事。夥計,我倒不在乎他那氣勢洶洶的抗議,就像城堡的塔樓既不在乎弗蘭德刮來的西北風,也不理睬這吵吵嚷嚷的特使。」

  「陛下,我得告訴您,」杜諾瓦回答道,「克雷維格伯爵與他的隨從和號兵在底下賴著不走。他說既然他的主人囑咐他要求陛下就一件至關緊要的事情接見他,而您卻拒絕,那麼他將呆到半夜;不管您什麼時候從城堡裡出來,也不管是為了辦事、散步,還是作禱告,他都會攔住陛下。除非您使用武力,否則任何考慮都不能使他改變主意。」

  「他真是個傻瓜。」國王鎮靜地說道,「難道那冒失的埃諾人認為,讓一個有頭腦的人在自己城堡裡呆上二十四個小時來處理國務,是對他的處罰?這些急躁的紈絝子弟以為所有的人都像他們那樣,只有呆在馬鞍和馬鐙上才不感覺難受。我的好杜諾瓦,叫人把獵狗收回去,好好看管起來吧。今天我們商議朝政,不打獵了。」

  「陛下,」杜諾瓦回答道,「您不會輕易擺脫掉克雷維格的。他的主人指示他說,假如他得不到他所要求的接見,那麼他就應當把他的手套釘在城堡前的柵欄上,以表示他主人最大的抗議。他應當收回公爵對法國的忠誠宣誓,並馬上向法國宣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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