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各特 > 驚婚記 | 上頁 下頁
一二


  昆丁咬咬嘴唇,將店主擺在桌上的那瓶被退回的維爾納酒倒出一杯來,一飲而盡。「老天爺在上,這真是個奇怪的國家。」他暗自思忖,「商人和工匠裝出貴族風度和樂善好施的派頭,而出身卑微的姑娘則把酒店當作皇宮,像喬裝的公主那樣擺架子!我要再見那黑眉毛的姑娘,不然心裡不舒服。」在他認真下了決心之後,便要店主把他帶到他的客房裡去。

  店主馬上帶他走上一個塔樓的樓梯,然後穿過一個走廊。走廊兩邊有許多類似寺院居室的小門。這使年輕人厭惡地想起早期的寺院生活,對這種和寺院類似的情景他自然無法欣賞。店主在走廊的盡頭停了下來,從腰帶上系著的一大串鑰匙中挑出一把將門打開,指給客人看一間樓房及其內部擺設。這間房固然很小,但顯得清潔和幽靜,房內擺有一張帶草薦的床,幾樣家具點綴其間,井然有序,總的看來簡直像是個小小的宮室。

  「親愛的先生,我希望您會對這個住處感到很滿意,」店主說道,「我有責任使皮埃爾老爺的每個朋友都感到高興。」

  「啊,幸運的鴨子間水!」店主走了之後,昆丁·達威特在地板上翻了個筋斗叫了起來,「真沒想到天老爺叫我變成落湯雞給我帶來了這麼好的福氣。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他說著向一個小窗口走去。由於塔樓高高地突出在整個大樓的基線以外,從這小窗口不但可以看見一個相當大的美麗花園,而且可以越過其邊界看見下面還有一片可愛的桑樹林。那正是皮埃爾老爺說起的專門用來養蠶的那片桑樹林。還有,當你把視線從這些較遠的目標移開,沿著牆壁向前望去,可以看見昆丁所在的塔樓對面是另一個塔樓,而他所在的那個小窗口的對面,相應地有個與它相似的小窗口。要是一個比昆丁大二十歲的人,想要說明為什麼這小窗口比起那可愛的花園和桑樹林更吸引人,或許頗感為難,因為,哎呀!儘管格子盲半開著讓空氣透進來,百葉窗半關著以遮擋陽光,或遮擋那些過於好奇的目光,而且儘管玻璃窗的一邊掛著一個用海綠色的絲巾半裹著的詩琴,有過四十多年閱歷的眼睛只可能是望著那塔樓的小小窗口而無動於衷。但在達威特這種妙齡,畫家稱之為「巧遇」的東西能使人們有足夠的憑據產生無數的幻想和神秘的猜測,回想起這些的時候,中年人往往會一邊微笑,一邊歎息,一邊歎息,又一邊微笑。

  正如人們可以猜想到的,我們的朋友昆丁的確很想更多地瞭解有關這美麗的鄰居,這詩琴和紗巾的女主人的情況。既然我們可以推測他急於知道這人是否就是謙恭地侍候過皮埃爾老爺的那位少女,不用說他沒有在自己的窗口正正地擺出一張顯眼的凝視面孔和他那寬大的身軀。達威特很懂得捕鳥的藝術。正因為他巧妙地把身子縮在窗子一邊,透過格子窗窺視,他才喜悅地看到一隻美麗白皙的玉臂取下樂器,而他也很快分享到這一聰明的舉動帶來的妙處。

  小塔樓裡紗巾和詩琴的女主人唱的正好是我們慣於認為只會從高貴的少女的口裡才會流瀉出的那種曲調——那種便騎士和游吟詩人為之傾聽和產生感慨的曲調。歌詞既沒有包含那麼多含意、情趣和幻想,足以使人們不去注意曲調本身,而曲調也沒有包含那麼多的技巧,足以淹沒歌詞的感情。二者水乳交融。假如光念詞不唱曲,或光哼曲不唱詞,那麼,二者都不值一提。因此,要把並非用於朗讀而只是用於演唱的詩句記錄下來,是不很公正的。然而,這一類古老詩歌的片斷對我們總是有某種迷人之處。既然曲調已經永遠失傳——除非畢曉普①碰巧找到歌譜,或者某只雲雀教會斯蒂芬斯唱這首歌曲——我們想不顧有損我們名譽,有損詩琴女的詩情雅趣,也不吝筆墨地將這首簡單和粗糙的詩歌記錄於此。

  〔①畢曉普是十九世紀的英國女歌唱家。〕

  「唉,鎮上的小夥子,幽會的時刻已經來臨,
  看太陽已從草地上西沉,
  橙色花兒的香氣佈滿了涼亭,
  微風在海上吹個不停。
  成天唱歌的雲雀,默默地依偎著伴侶,
  微風,小鳥和花兒都在承認,
  幽會的時刻已經來臨。
  鎮上的小夥子,該在哪兒把你找尋?
  村裡的姑娘溜過陰影籠罩的空地,
  去傾聽牧羊情郎訴說愛情,
  對著高高的格子窗前的羞怯的美人,
  高貴的騎士在歌唱彈琴,
  愛的星辰,天上的眾多星辰,
  統治著大地和天穹。
  上上下下都感覺到這迷人的影響——
  鎮上的小夥子,該在哪兒把你找尋?

  不管讀者對這首質樸的歌謠想法如何,反正它給昆丁留下了強烈的印象,特別是因為這歌謠伴有一種天堂般的旋律,聲音又是那麼甘美動人;音樂與花園裡飄來的香風融和在一起,女歌手的身影若隱若現,使這一切都籠罩著誘人的神秘氣氛。

  在歌聲快結束的時候,傾聽著的年輕人情不自禁地比先前更大膽地露出了自己的身體,急於想看到先前沒看到的更多的東西。歌聲戛然而止——窗子也關上了,室內垂下了一塊深色的窗簾,從而使得年輕人無法再繼續他的窺視。

  這一魯莽行動使達威特感到羞喜交集,但他安慰自己說,詩琴女郎總不致輕易放棄練習她如此熟悉的一種樂器,或忍心拋棄打開窗子呼吸新鮮空氣的樂趣,而吝嗇地把她甜美的歌聲只留給自己欣賞。這些慰藉人心的思索也許混雜著一點點個人的虛榮心。要是真像他聰明地猜想的那樣,對面塔樓裡住著的是一個美麗的黑髮女郎,那麼他不能不意識到另一個塔樓裡住著的也是一個年輕、金髮的英俊兒郎。浪漫的傳說作為一種深諳世故的老師,曾教導他說,如果姑娘們害羞,那麼這既不意味著她們對鄰居的情況不感興趣,也不意味著她們對此缺乏好奇。

  正當昆丁沉浸在這種聰明的思索中時,旅店的一個僕人或管事走來告訴他,說樓下有個騎士想和他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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