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三島由紀夫 > 禁色 | 上頁 下頁 |
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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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也看不見。窗子上拉起了防雨簾。沒有一處透光的地方。她感到一陣寒氣通來,原來袒露的胸前涼颼颼的。她摸索著,把上過漿的浴衣領子合上。她記不清自已是幾時把衣服都脫光的,也記不清什麼時候穿上這發硬浴衣的。是啊。這問屋子在那問看得見河川景色屋子的隔壁。一定是自己比悠一先進來,脫掉衣服的吧。那時,悠一還在隔扇門的那一邊呢。後來,隔壁房間的燈全熄了。悠一從那幽暗的屋子走進這更黑的房間,恭於緊閉著眼睛。於是,一切出色地開始,又在夢中結束。一切都一絲不亂地完美地結束了。 房裡的燈暗著,而且,悠一的面容還在閉著眼的恭子的思念中,所以,她現在還沒有摸一摸現實悠一的勇氣。他的形象是快樂的化身。在那裡,青春和智慧、年輕和老練、愛和侮辱、虔敬和褻瀆神靈,難以形容地融合在一起。現在,恭子沒有任何後悔,沒有任何內疚;灑醒了也不足以妨礙這種明澈的喜悅……終於,她的手摸索著去找悠一的手。 她碰到了那只手。手冰涼,骨節暴露,像樹皮一樣乾燥。靜脈空虛地隆起,似乎還在微微地顫動。恭子嚇了一跳,離開了那只手。 這時,他在黑暗中忽的咳嗽了一聲。長長的暗淡的咳嗽。拖著渾濁的尾巴,糾結著痛苦的咳嗽。死一般地咳嗽。 恭子再碰碰那只冰冷的乾巴巴的手臂,差一點、叫起來;她覺得自己和死屍躺在一起。 坐起身,摸索枕邊的燈。手指在冰涼的地席上提了個空。方型紙罩的燈隔著枕頭在老遠的一角上。她開亮了燈,於是看到自己空了的枕頭邊。有一張躺著的老人的臉。 俊輔的咳嗽,拖著尾巴已經停止了。他抬起讓燈照花了的眼說: 「燈關上喲。眼睛都照花嘍。」 ——說完,又閉上眼,把臉掉向暗影那邊。 恭子還沒想清楚是怎麼回事,站起來。跨過老人的枕頭,去淩亂的箱子裡找衣服。她穿完衣服之前,老人一直假裝睡著。狡猾地不做聲。 他注意到她要走了,說了一句: 「回去嗎?」 女人沒搭理,想往外走; 「請等一下。」 俊輔坐起身,披上棉袍擋住女人。恭子還是不做聲要出去。 「等一等。現在回去可了不得。」 「回去。我叫啦,你再擋著。」 「沒關係。你不可能有叫的勇氣。」 恭子用發抖的聲音問: 「阿悠在哪裡?」 「早就回家了,現在大概在太太旁邊睡得正香呢。」 「為什麼要幹這種事。我做了什麼『?對我有什麼怨恨嗎?打算怎麼樣?我有什麼事招你恨了?」 傻輔沒回答,走去打開看得見河的那問屋裡的燈。恭子坐著,像讓那道光照著似的。「你可別責怪悠一哇。」 「可我,什麼也不知道嘛。」 恭子趴下身子哭起來。俊輔隨她去哭。俊輔知道不可能說明一切。恭子事實上不值得受這些污辱。 等女人安定下來,老作家說; 「我很久以前就開始喜歡你。可是過去你拒絕我,笑我。用普通方法到不了現在這地步,你也承認吧。」 「阿悠是怎麼回事?」 「他也用他的方式想著你。」 「你們是串通好了的吧。」 「沒那麼複雜。劇本都是我寫的。悠一君不過幫幫忙而已。」 「啊——真可惡……」 「什麼可惡。你期望美的東西,得到了這個;我不過也期望美的東西,得到了這個嘛。不是嗎?現在,我們具有完全相同的資格。你說可惡,你可是陷入了自相矛盾中了喲。」 「我是死呢,還是去告呢,你說說看。」 「說得真好。你能吐出這樣的話,可是這一夜了不起的進步哇。可你該再直率一點。你所想的恥辱、可惡都是幻影。我們倆不管怎樣都看到了美麗的東西,互相看到了彩虹般的東西,那可是確實的。」 「為什麼阿悠他不在這裡?」 「悠一君不要在這裡。剛才還在,再也不會在這裡。沒什麼奇怪的。我們讓他剩在這裡了。」 恭子戰慄起來。這種存在的方法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俊輔平靜地繼續說下去: 「事情完了,我們被他國在這裡了。就是悠一和你唾了,結果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我可是生來頭一次見到你們這種卑劣的人。」 「什麼?你說什麼?悠一君可是無辜的。今天一天,三個人都按自己的想法做了。悠一君用他的方式愛你,你用你的方式愛他,我用我的方式愛你。誰都不是只能用自己流派的方式去愛嗎?」 「阿悠那人的心思真搞不懂。那傢伙是個怪物。」 「你也是個怪物。你受上怪物了嘛。可是,悠一君可沒有;鱗片爪的惡意哇。」 「為什麼沒有惡意的人能幹出這樣可怕的事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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