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三島由紀夫 > 禁色 | 上頁 下頁
二二


  自誇不會再夢見男人的夫人,在夢裡看到了悠一的嘴唇:說話時嘴形像嘀咕什麼不平的事,那樣純真、爛漫。這個夢讓她預感到將會有不幸。她第一次感到有必要保護自己。

  不管對什麼樣的男人都在一周以內私通的傳說,這次有了例外,那恩惠緒了悠一她沒有再做下去。夫人想忘掉,不想再和他見面。她戲謔著寫了封長信,並沒打算寄出去。她一邊笑一邊寫。用半開玩笑的口語寫。當她把信再讀一道的時候,她的手顫鎬木說。夫人看見了站在雜遝的入口處門檻上,往休息廓望的悠一和康子。

  「我叫他們來的呀。」她說。康子先走過來,分開入群走近鎬本夫人的桌子。夫人去迎康子,心裡十分安定。上次康子不在見到悠一時,夫人自感到自己嫉妒過康子,可現在,看到康子身邊的悠一,卻得到了心裡的安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她幾乎不朝悠一望一眼。她把康子帶向自己身邊的椅子。誇獎康子豔麗的裝束。

  旗子是從父親百貨店進貨部裡便宜買到的舶來的料子,專門訂做了這套參加秋天晚會的衣服。晚禮服是象牙色的塔夫綢。活用了強冷色調的寬闊裙邊,舒展開的時候,由於光線的變化,花紋看起來像不斷流動,那沉靜的銀色、無神的細長清秀的眼睛睜開了。點綴色彩的是胸前佩帶的那朵卡特萊蘭。淺紫色的花瓣圍著暗黃、淡紅和紫色的唇瓣。做出蘭科植物特有的媚態和那種盅惑著羞恥的「詭辯」模樣。

  印度產的小堅果,用黃金鎖穿成的項鍊,深探的連肘部都遮住了的熏衣草色的手套,胸部的蘭,都迷漫著空氣殷清爽的氣味。悠一吃驚夫人一次也不朝自己看。他和伯爵打了個招呼。伯爵作為日本人,跟隨的顏色很談,他像閱兵似的朝悠一點點頭。

  音樂聲起。這張桌子旁的椅子不夠。空著的椅子讓其他桌上的年輕人拿走了,必須有人站著。當然,悠一站著,喝著鎬木遞過來的加冰威土忌酒。女人們斟了「克萊姆特可可」。

  音樂從舞廳攫出,像霧一般彌漫到走廊和休息處,讓人們難以說話。四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鎬木夫人站起來:

  「一個人站著,真可拎。我們跳舞吧。」

  鎬木伯爵厭倦地搖搖頭。他吃驚妻子會這麼說。來舞會夫婦倆從不一起跳舞。

  夫人的這一邀請,明擺著是向她丈夫。但是悠一看到丈夫那劇理所當然回絕的樣子,覺察到,也許夫人早就科到丈夫會拒絕吧。他一下子明白了,夫人是想和自己跳舞。

  他茫然地看看康於。這時,廉子下了個禮貌十足的孩子氣判斷,她說;

  「對不起,我們兩人跳巴。」

  庚子對鎬木夫人行了個注目禮,把手提包擱在椅子上站起來;這時,悠一的兩手無意中抓著夫人站起後的椅背。又坐下去的夫人,後背輕輕地壓著他的指尖。悠一的手指尖夾在這裸露的背脊與椅背之間。

  康子沒看見這些。兩人分開人群跳起來。

  「鎬木的太太最近像是變了。過去可不是那樣安分的呀。」康子說。悠一沒有接茬。

  他知道和上次那酒吧裡一樣,夫人正遠遠地像守護什麼東西般,無表情地盯著他跳舞的身姿看呢。

  康子很當心不碰壞自己胸前的蘭花,兩個人的身子稍稍分開地跳著。康子覺得過意不去。悠一則感謝這累整。一時他也想像過用自己的胸口壓碎那高價花時的男性喜悅,但這想像上的熱情立刻讓他的心暗淡下來。沒有熱情的行為,連這樣小小的浪費,在別人看起來,顯而易見的吝嗇和禮節的擬態下,也非小心謹慎不可的吧。沒有熱情壓碎那朵花,依照道德又是多麼不正當啊……』

  這祥想著,他想把兩人胸口間這朵美麗而值得誇耀的大花壓碎的掃興計劃,變形為他的義務。

  舞群中央部分很擠。許多戀人讓身體盡可能貼在一起。像是要找個記得過去的藉口,所以中央部分越來越密集起來。悠十做出用胸部去蹭康子那朵花的樣子,像游泳的人出水時抖抖胸脯甩去水那樣。康子的身體神經質地抖了一下,到底是可惜那朵花呀。女人怕弄壞花的心思,比讓丈夫摟著跳舞的心思更重。這心裡讓悠一輕鬆。對方有這個打算,可悠一畢競是悠一,這時反倒覺得扮演個任性的丈夫也挺不錯。正巧音樂節奏快起來,這個胡思亂想的不幸青年,突然發作起來,緊緊地擁抱妻子。康子連抵抗的時間也沒有。那朵花淒慘地破了,李拉著。

  然而,從各方面來看,悠一的心血來潮帶來了好結果。不說康於稍稍感到了幸福。她嬌嗔地望望丈夫。像個士兵瞧著自己的勳章那樣看著那朵壓壞的花,踏著少女的步子,輕快地回到剛才那桌子邊。她還真想讓人揶揄一句:「瞧呀,才第一圈,卡特萊蘭就遭殃了。」

  回到桌子,鋪木夫婦周圍來了四五個朋友,嘻嘻哈哈談笑著。男爵打著哈欠默默地圖著酒。與康子的預料相反,鋪木夫人一服就看到康子胸前那破損的蘭花,可是競什麼也沒說。

  她抽著女人那又長又細的香煙,品味著康子胸前耷拉著的這朵被虐殺的蘭花。

  輪到和夫人跳舞了,悠一趕快用溫順的口氣,十分擔心似地問:

  「謝你的票子。什麼也沒有寫,就和內於兩人來了。這不要緊吧。」

  鎬木夫人避開提問。

  「什麼『內子』,讓人聽了害臊。用那話還不相稱呢,為什麼不說『康子』。」

  夫人沒逃過在悠一面前,直呼「康子」的這個最初的機會,難道是偶然撞上的嗎?

  這時,夫人又發現,悠一的舞跳得好,而且舞姿輕巧,溫順。那青年的傲慢,曾讓她每一瞬間都感到的美,難道只是夫人的幻想嗎?或者這份溫順和那傲慢是同一種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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